钟岳来了大营,暂时住了下来。
他每日出门采药,回来与军医探讨医术,最多和宗叙一起吃顿饭,然后各自安歇。
这样的态度,倒真的如那天说的一般,他只讲他要说的,说完了宗叙如何选择,他不再多管。
可宗叙却因为他的话,辗转数日,来来回回地想着两人之间的对话。
那日钟岳问他该不该救,他这样回答:“这不是一个人,一条性命的问题,而关系着国之根本,政局的安定。六弟,我不可能因为私人的情分,就让宗家牵涉进这样的事里。”
“这么说,哪怕他因此而冤死,大哥也不会相助?”
宗叙默然。
钟岳又道:“他的存在,真的已经威胁到了政局的安定了吗?大哥你扪心问问自己,到底是害怕政局动荡,还是担心宗家失去圣宠?”
“这两者都要考虑。”
“那就分开来回答,大哥,你觉得救了他,会使政局动荡吗?”
宗叙沉默良久,终究不能违心,答道:“思怀太子去世多年,哪怕他的后人还活着,对皇位也没有威胁了。当今是父死子继,得位再正当不过。”
“这么说,大哥也承认,哪怕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也不会有影响?”
宗叙委婉地道:“只是依理而言。莫忘了,柳阳郡王和祈东郡王,都生了叛逆之心,谁也料不准他有了名分会做什么。”
钟岳摇了摇头,直言道:“还未发生的事,如何去断定?这是莫须有啊,大哥,‘他可能会做’,你要用这样的理由,断掉他的生路吗?想来那位也是这么想的吧?”
宗叙从来知道,自己这位六弟辩才无碍,平常不怎么说话,真到他说话的时候,那必是字字句句都有道理的。像现在,他就被问得哑口无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宗家的祖训,归结起来无非这八个字。我们受太祖皇帝恩惠而起,故而世代为大齐镇守边关。但是大哥你别忘了,我们宗家的荣耀,不在于我们忠于哪位皇帝,而在于我们忠于大齐。我们为了大齐而奋战,而不是为了某个人的私心。”
“六弟你这话,未免狡辩。”宗叙道,“谁坐在那个位置上,谁就代表了大齐。”
钟岳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大哥不如好好想想再回答。我们宗家的忠心,到底基于什么。我怕回答早了,你会后悔。”他顿停了一下,又说,“皇帝,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皇帝了。”
那天的对话至此为止。
宗叙知道,钟岳还留在这里,为了等那个答案。
照理说,他马上可以回答,可越想越是踯躅起来。
那个孩子,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牺牲品吗?
生于皇家,他没得选择。他也从来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反倒为国征战,有功无过。
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宗锐的信。
严格来说,宗锐写的是战报。上面只简单地写了那天设伏,试图擒下纳苏的事。
但是,宗叙从中看出了端倪。
是夜蝠,趁着他欲擒纳苏的时候动手了。
六弟果真没有骗他。
宗叙握着那份战报,神色阴晴不定,终于一掌在案上,霍然起身,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不想出兵草原,自己能理解。南北夹击,只要一个不好,大齐这艘船就掌不住。
他对杨殊态度暧昧,自己也能理解。先太子后人的身份,多少让现任国君忌惮。
甚至派人暗杀,自己还是能为他辩驳。现下传出那样的流言,是有心人推动,刻意搅乱局面。
但是,他这样不择手段要杨殊的命,宗叙再也不能理解了。
那是多好的机会!
如果能拿下纳苏,自己于此阻住苏图,大齐的边境线就能推到凉川!
这条线,直接截断了北胡与西戎的商路,此后他们两家再也不能联合起来闹事,反而被大齐扣住命脉。
再往大了说,若能守住凉川,以此隘口扼住胡人咽喉,便不必再花大量兵力镇守西北边陲,从而腾出手脚南征,一统天下。
这是统一的开始啊!
这么重要的事,在他眼里,竟比不上一个流言?
宗叙捶了捶胸口的铠甲,心痛极了。
当年宗家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没能一统天下,是他们至死不忘的事,在他眼里难道什么都不值吗?
宗叙不禁想起六弟那天说的话。
皇帝,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皇帝了。
他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吩咐亲卫:“去请钟神医。”
钟岳很快来了:“大哥。”
宗叙什么也没说,将那份战报扔过去。
钟岳飞快看完,毫不意外的样子,问道:“大哥怎么想?”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