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暗,仔细看坏了眼睛”,段不循拾起剪子,拨弄烛芯。
静临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眸,“只看了两页就睡着了。”手挡在眼前,像是受不住陡然变亮的光线。
段不循剪灯芯的手撂下,将灯移远了些,蹲在地上,视线与她一平,“昨晚没睡?”
微糯的鼻音:“嗯。”
“那么,今晚早点睡?”
静临半开半阖的眸子缓缓睁圆了,“……这才什么时辰。”
“不是困了么?”
“我……我刚才打了个盹,这会儿已经不困了。”
“唔,那便是还没用晚饭。隔壁放着宫里出来的酥酪,要不要吃一些?”
他说这话倒是没骗人,引着静临到隔壁坐下,取出一盒樱桃酥酪过来,又给她沏了一盏热茶。
“好吃么?”
静临咽下乳香浓郁的一口,“好吃。”微微侧脸,“……你能别看着我么?你看着,我吃不下。”
段不循露出一个十分善解人意的笑,“是段某唐突了,娘子请便。”转头正襟危坐,果然目不斜视。
静临咬着唇偷瞪了他一眼,待到将最后一块放入口中,他忽然又看过来,道:“看你吃得这样香甜,我也觉得腹中饥饿。”
“唔……”静临口中含着酥酪,一时颇窘,竟忘了给他留一块。
他忽然探过大半个身子,眸灼灼凝视着她的唇,“这半块给我吧。”
轩昂的鼻直挺挺地向前,触到静临的光滑的鼻尖,蹭了蹭,嘴一张,衔住露在外的半截。
静临呼吸一滞,唇齿懈怠了一瞬,整条酥酪尽滑入了他的口。脑中轰然一声,春山倾,漫天纷乱桃花雨。
段不循口中香气四溢,瞅着她羞怯不胜的模样,又动了得寸进尺的念头,心思尚未成迹,门忽然被叩响。
会馆的下人在外传报,“官人,谢大人来了。”
谢琅走进来,只见段不循一人在外间坐着,几上摆着只空果盒子,两只半满水温山软天青色茶盏。
段不循咽下口中酥酪,抖了抖玉色曳撒裥褶,笑道:“从前也没见你教人传报,怎么,平阳一遭,对这地方也生分了?”
“我怕不方便。”
谢琅身上还带着些微酒气,瞥了眼安静的里间,淡淡道。
手探入袖中,掏出一张画像递过来,“物归原主。”
段不循狐疑接过,展开来,一眼便看到剪影小像旁的题诗:若有知音见采,不辞唱遍阳春。
知音,知音……段不循望向里间薄薄的梨花木隔断,一时胸臆震动,似有块垒松动、消融。
半晌方想起谢琅,起身叫住他,“清和!”
谢琅脚步停在门口,背影看着有些落拓,“不循,她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你。我对她……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前一切,不过是场误会,你好好……你们两个,好好的罢!”
推门而出。
段不循听到隔断后压抑的抽泣。
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去送送他。”
待回来时,屋里已经不见了静临,隔壁的灯也吹熄了。
山西会馆变得极为安静。
这里每间上房都价值不菲,住一夜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
除了段不循常年住在三层的云天间,一层、二层只偶尔有客,多数房间都是空的。
下人无事,早早关了门,回房睡下了。
夜晚的喧嚣属于市肆乐坊、胡同小巷,京城最繁华热闹的棋盘街,在夜里反倒是最安静的。这里寸土寸金,离人间烟火太远,夜晚静到能让人听到自己的心跳,因而辗转难眠。
夜深了,雨又下了起来,沙沙地落在窗棂上,听起来像是蚕食桑叶。
静临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恼人的沙沙声却入了耳,脑中尽是桑间濮上,柳摇月移。
她在闺中时也不是个安分的姑娘,是故,受了柳文彦的引|诱。
后来,为了报复,她又引|诱了谢琅。
可是今夜,此时此刻,她不再是被动的、懵懂的,也不再是别有所图,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人,身心合一地想要他。
起身,樱红色软绸睡鞋踏在厚厚的毡毯上,无声走向房门。
只要推开一层门,再推开一层,她所渴望的,就在隔壁。
渴望……这个心底里忽然冒出来的词烧得静临浑身发烫。
无名无分,这是羞耻的渴望……愈是羞耻,愈是渴望。
这样黑沉的春夜,种子破土而出,草木悄然萌蘖,嫩芽舒展蜷叶,一切生灵都在潜滋暗长。
她又不是块死木,她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她如何能不渴望——若是没了渴望,春夜岂不成了完全的空寂。
手抬起,放在门上。
那门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