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感冒好了？”
“六舅，吃了吗？”
“七奶奶，在这凉快来！”
“老太爷……”
从还没进村开始，杨东升他爹就弯着腰，弓着背，活像个老太监一样一脸谄媚，一路上“叔、爷”的叫个不停。
这些人就没有一个比杨东升他爹辈分低的，有几个“舅、叔”的年龄甚至比杨东升还要小。
人家偶尔骂他一句，“龟孙……”，杨东升他爹顿时就高兴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杨东升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被人家骂了还那么高兴，何况这些人很多都不姓杨，甚至不是杨庄的，也难为他老人家能把这么多长辈记得这么清楚。
杨东升他爹边走边时不时转过脸，示意杨东升跟着他叫。
杨东升装作没看见，他没有当公用孙子，还要上杆子被人骂的癖好。
临进家门，杨东升他爹颇为自得的向后看了一眼，眼睛无意中扫到杨东升，不屑的撇了撇嘴，“连个人都不会叫，无能！”
推开家门，杨东升他爹的腰登时直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了，“还没做好饭吗？”
也是年轻了很多的杨东升他妈闻言从厨房走出来，身形还是一样胖，他妈抓着一把筷子和一个海碗走出来，“我听说掉水里了？怎么那么无能！”
杨东升就奇了怪了，怎么什么到了他们嘴里，都能跟无能扯到一起？反倒是杨东升刚刚差点就淹死，自始至终没人关心一句。
杨东升他妈也不理杨东升，冲里屋喊，“日初，吃饭了！别做作业了！”
“奥，听见啦！”里屋应声走出一个粉嘟嘟的男孩，正是杨东升的弟弟杨日初。
“跟个小妮似的！”杨东升他爹像往常一样照旧调笑了杨日初一句。
除了这个弟弟，杨东升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分别是大姐杨芳，二姐杨蓉，三姐杨艾，此时都已经出嫁。
坐到饭桌前，刚拿起筷子，杨东升就没胃口了。
只见这些筷子个个又黑又红，还已经完全变了形，猛一看跟风干的蚯蚓似的，散发着一股恶臭。
杨东升记得从他会自己拿筷子起，他们家里用的就是这些筷子，年头恐怕比杨东升的年龄都大。
杨东升他爹妈沾沾自喜自诩这是“会过日子”。
后来杨东升他妈淋巴癌，大姐杨芳肾瘤，杨东升……花的钱是现在省下来的几千倍。
杨东升管不了他们，只能自己拿馒头沾菜汤吃。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嘈杂声就把杨东升吵醒了。
杨东升爬起来，正看到两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走进院来。
女的肚子微微凸起，正是三姐杨艾。
“这是给你们买的！”三姐将一兜苹果放在桌子上。
杨东升下意识的伸手去拿。
“馋死你！”一个巴掌抽在杨东升的手背上。
苹果被杨东升他妈锁在了一个木头箱子里，这样的天气里，一点不透气保存，苹果要不了两天就会坏。
那时候杨东升爹妈就会挑出腐坏的苹果，挖掉腐烂的部分，让杨东升他们都吃掉。仍然完好的苹果，放在箱子里等着坏掉再吃。
这也是他们自诩会过日子的表现。
……
毒辣辣的太阳照射着大地，平板车拉着满满一车秧苗停在地头。
一个小孩子骑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驶过。
杨东升他爹看着远去的自行车，又不屑的冲杨东升扫了一眼，“你看看人家，一会掏腿骑，一会坐到杠上骑，一会坐到后座骑，再看看你，无能……”
路和水田中间隔了一道水沟，杨东升抓起蛇皮袋，用力一甩，一整袋秧苗就飞到了水沟另一边。
这时那个小孩子骑着车又折回来，一路横冲直撞，什么人也不看。
“唉唉唉……”杨东升他爹吓得赶忙向旁边躲，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栽进了沟里。
杨东升他爹倒是会游泳，但是路这边的河岸又高又陡又滑，他试了几次都没爬上来。
“拉我一把，你拉我一把……”杨东升他爹急的直叫。
杨东升继续甩秧苗，理都不理他。
将所有的秧苗甩过去后，杨东升一个助跑，一跃跨过水沟。
杨东升他爹这才反应过来，也从水沟另一边爬了上来。
“我叫你拉我一把，你耳朵里塞驴毛了？”杨东升他爹浑身上下湿透，一肚子火，但是他不敢去找那个把他挤进沟里的孩子算账——人家可是有父母的，只能直冲杨东升而来。
“……”杨东升一句话也不说，只拿眼睛凶狠的盯着他爹。
“你……我！”杨东升他爹看着杨东升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吱唔了半天，然后……
这怂蛋竟然学起了乌龟，缩了。拖起一蛇皮袋秧苗，飞快的走远，看都不敢看杨东升一眼。
“呸！”杨东升使劲吐了口唾沫，这欺软怕硬的货色，杨东升以前还真是高看了他。
此后大半天，杨东升他爹种再没敢对杨东升说什么“无能、没用”之类的话。
天渐渐黑了下来，水田里不时传出“啪啪啪”的拍打声——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