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好看,侧面看去轮廓分明。先生孤孤独独坐在那里,仿佛世间就他一位,神圣不可侵犯。
一阵凉风吹过,我因为只穿着一件单衣外面裹着薄外套,就打了个喷嚏。先生见状,走进内屋拿出件衣服轻轻披在我身上:“别着凉了,如果累了,就进去休息吧。”
“好。”
守丧的这段时间或许是兄弟俩最轻松的岁月,因为没有未来朝堂上做官的勾心斗角,也没有远去家乡后思乡的无限苦楚。
又下雨了,是场大暴雨。我把衣物等放在外面的东西全搬进屋子里,却没看见先生,我慌忙跑出去,发现先生没带伞,一人坐在不远处的坟边双肩微抖。
我带了把伞,帮他撑上。
水珠顺着先生的脸滴下,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说:“先生以后出来记得带伞,别着凉了。”
“嗯……”
先生后来收拾了下心情,很快又变回了那位自由快乐的苏子瞻。他跟我娘家的那些表堂兄弟姐妹一起出去玩,野野餐,摘摘果子,采采小花。
他还会牵着我的手,去看当地的好山好水。有一次,他看到山上的野花,便摘了一朵,然后簪在我的发髻上。
“娇花配美人——”
我嗔怪地打了下他的腕:“轻浮!”
先生不生气,只是哄孩子一样摸摸我的头:“回家!”
后来先生去了趟镇上办事,回来时他没头没脑问了我一句:“阿弗,我们成亲几年了?”
我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他也会忘记。我大概算了下:“四年了吧…… ”
“哦——”
我给他揉了揉肩膀:“怎么了?”
“阿弗,我,我想要个孩子。”
“……好”
我捏着他肩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几天后,我拎着花壶,打算去给门口的植物们浇水,闻见从厨房传来的饭菜香味,突然喉头一动,“呕——”
先生闻声欣喜不已,他请郎中给我把了把脉。
隔着一层纱帐,我紧张地把手腕伸过去,郎中探了脉息,愣了一下,然后又感受了一会儿。似乎是确定了,他站起身来:“恭喜苏夫人了!”
我有孕了。
先生和颜悦色地把人送到门口,然后折回,当他来到我面前时,我莞尔一笑:“先生,你要当爹了。”
“那我必须要好好照顾阿弗!”
先生在这几个月里经常跑前跑后,抓药、熬药、烧饭,以前我干的活他全揽了。虽然累,但他每次看向我渐渐显怀的小腹时,他说:“我很满足。”
十个月里,我免不了的是呕吐,虽然吃得多,但还是消瘦下去。先生愤愤说:“把你折腾地那么难受,等孩子出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孩子气,不是么。
我哭笑不得:“你跟孩子置什么气。”
临产的日子临近,家中的人们不约而同紧张起来,开始忙前忙后。我已经不方便行走,只能坐在椅上给孩子织衣服。
一天织着织着,我肚子传来一阵剧痛。
我也不记得是怎么把孩子生下来的,只记得端出去的血水一盆又一盆,汗水泪水浸透了我躺着的被褥和枕头,头发也黏在了额上。
“啊!——”我拼尽全力,手指紧紧扣着床单,都快被我撕裂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虚脱的我耳边传来产婆激动的喊声:“恭喜夫人!是个男孩!”
先生在门外等的焦急,又听到我痛苦的叫声,心疼之余好几次拍着门问现在怎么样了,小侍女心焦地攥着我的手让我用力,听到先生的问声忍不住大喊:“别催啦!再等等吧!”
回过神来,我听到了产婆的连连道喜,挣扎地爬了起来想看看孩子长什么样。小侍女已经打开了门,先生迫不及待地冲进来,他向产婆道谢然后把她们送走后,坐在我旁边扶着我:“还好吗?”
我挤出一个笑容:“还好。”
我抱着小小的,软软的婴儿:“先生,给他取个名字吧。”
他斟酌了一会:“叫迈,迈怎么样?”
“苏迈,苏迈……是个好名字。”
先生接过婴儿,道:“阿弗不如先睡会吧,我把迈儿带出去给爹瞧瞧。”
我已经快睡着了:“唔。”
生下苏迈不久,先生守丧期也满了。我整理了好几天东西,然后随着先生行水路去京城。他在京城通过制科御试,以大理寺评事赴任凤翔府签书判官。
这是先生与子由和整个家的第一次分别。
他们一路上说了好话,互相交代了许多。我牵着孩子安慰阿史,对她说:“万事小心。”
船开动了,先生眼睛一红,拼命招手:“子由再见!——”
岸边这对年轻的夫妇也喊:“后会有期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