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丹凤眼微微下沉,露出些许怒意。
他走到少年天子面前,明溪以为他要向天子行礼。
哪知男子抬起手朝天子脑袋拍去,食指上的宝石戒指刮过天子头上的金冠,发出刺耳的响声。
“让你待马车里别乱跑,我不过进来说句话的功夫,人就没影了。下次再求我带你出宫,小心我给皇嫂说,你就等着挨你阿娘的荆条。”
摄政王捏着天子的耳朵耳提面命,天子一边嚷嚷着疼,一边想从亲叔叔手底下逃脱:“皇叔过分了嗷,有人看着呢,朕不要面子的?”
明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外界传言为争权夺势水火不容的两人,此刻就像民间寻常叔侄一般亲昵。
被以下犯上的天子嘴上说着狠话,实际上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放肆,皇叔放肆!朕是天子!”
终于把耳朵从魔爪下解救出来,天子颜面尽失,气恼地瞪向明溪:“不许说出去,否则朕治你死罪。”
“啪——”又一巴掌落在头顶,天子委屈地抱头望向始作俑者,“朕又没威胁皇叔,皇叔还打朕作甚?”
摄政王视线落在明溪大拇指处的玉扳指上,慢条斯理说道:“她对我有用,你杀不得。”
不仅天子好奇这凶巴巴的小丫头对他有什么用,明溪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大一小两人的瞳孔里满是好奇。
天子心说这丫头这么小,总不能是被皇叔看上想娶进门当他皇婶。
真要是这样,皇叔可就太令人不齿了。
良久,摄政王揭开谜底:“她会种田,还会捕鱼。”
明溪小小的脑袋里缓缓浮现一个问号。
天下会种田捕鱼的人多了去了,不缺她半吊子,这个理由太没说服力。
如果不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自己年纪小,黑乎乎的长相又不是那么符合当世审美。
明溪还真怀疑摄政王是不是对她有别的想法。
“朕可以为皇叔寻会种田捕鱼的农女。”天子真诚地发誓。
摄政王斜了眼嬉皮笑脸的天子,面无表情地走远:“我看你可以亲政了,不需等到二十弱冠。”
天子一听这话,立即小跑着缠上去:“别!朕哪里斗得过朝堂上那帮老狐狸,不得需要皇叔在前边挡着,朕好多学学……”
声音渐渐消失在漫天晚霞之中,明溪静默无声地往院落走去。
原来天子和摄政王之间的叔侄情谊这样好,和京中摄政王不肯放权的传言相去甚远。
如果是这样,京城里漫天的流言蜚语究竟从何而来。天子和摄政王为什么不管一管流言,任由其发酵。
除非,流言是在天子和摄政王的授意下蔓延。
明溪眼睛一亮,这便是了。
总有些朝臣仗着新帝年幼,不甚熟悉朝中事务,就生出僭越弄权之心。
当初太子初登基,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倚老卖老的朝臣收拾地服服帖帖。
天子和摄政王不合的传言发酵的越厉害,摄政王独揽朝纲的场面越深入人心,将来天子亲政扳倒摄政王后的君威就越甚。
摄政王是在用自己给侄儿铺路,用心不可谓不深。
良久,斜倚绣榻的明溪半眯着眼,望向昏黄烛光轻轻一叹。
皇家所争的是天下之权,都尚且有这般骨血亲情。
一个小小侯府却因为颜面,容不下半道回来的血脉至亲。
“老太太请娘子去一趟。”喜珠推门而入,轻声唤醒半梦半醒的明溪。
明溪揉了揉眼睛,顺手拿起落在榻上的玉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在喜珠等人的簇拥下往菊斋走去。
春夜更深露重,寒意顺着袖口慢慢爬进明溪的手臂。
她不自觉环抱双手,踏着八角仕女灯笼映出的光走在木制走廊上。
走进正屋,正位上坐着的是老太太。宁瑾欢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月牙凳上,宁羲成的生母陶姨娘立在老太太身后——通常而言,这是主母的位置。
此时真正的主母南安郡主则立在正屋中央,活像一个被审问之人。
便宜爹坐在下首饮茶,只当看不见南安郡主递来的求救眼神。
明溪压下心中怒气,福身问道:“祖母唤孙女前来所谓何事?”
老太太听这话,脸色顿时一沉,拍桌怒道:“你还有脸问?丧门星的东西,是不是要把全家人往大狱里送,你才……咳咳咳”
“不孝东西,给我跪下!”江阴侯一见老母亲气息不顺,当即冲明溪喝道。
明溪下巴微扬:“敢问父亲,女儿何错之有,为何要跪?”
不过说句话的功夫,两行清泪从宁瑾欢的眼眶里流出。
她走到江阴侯身前跪下:“父亲不要责怪妹妹,我想妹妹方才借摄政王之名羞辱我只是无心之失,妹妹更没有想站在摄政王一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