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却也不曾因此再逗弄他,只正色对他道:“本府已将陈家屋院案发后状况仿置出来,师爷且先看看可有不尽之处,本府去旁边再将刘家屋院布置出来。”
说着带领一众衙差又去了隔壁。
青岫站在院中,默然环顾一番,见虽不能说毫厘不差,却也已如同复刻,样样不错。
无需照图看,不必两头跑,只和他一样在陈刘两家转过两回,便似将成竹印于胸中,眼前如有实象般地原样重现了出来。
怨不得他说不必用笔画,怨不得他笑他白费力气。
果然他有非一般的本事。
过了好半晌,沈大人才带着人从隔壁回来,刘木头家虽比陈家父子家里齐整些,但因着院子里也置放了许多活计,再兼沈大人精益求精,如布置陈家一般令衙差拿了绳尺,去刘家也将各要物位置量了距离角度,拿回来比量调整了一番才罢。
回至陈家院中,沈大人望着正背身而立的小苏师爷秀挺的脊背,浅浅扬唇笑了一笑,走上前道:“案发后现场已完善妥当,接下来回溯案发前之场景一事,便要全部托赖师爷之力了。”
青岫已不意外自己思路全被他料中,闻言点头,步入廊下,掀了袍摆弯腰小心去拾散了满地的竹片。
“师爷可要帮忙?”有热心衙差忙问。
“无需。”青岫只自己动手。
沈大人对衙差笑道:“此事只他一人做得来,你们便是想帮也帮不得。”
青岫偏脸看他一眼,竟不知他从何处看出这一点。
衙差们很不相信他们大人对他自家小师爷的无脑吹嘘,一个憨憨便道:“不就拾个竹片么,怎地小师爷做得,属下们便做不得?”
“呵,”无脑吹沈大人道,“小师爷拾竹是‘修竹低垂孤鹤舞’,尔等拾竹那便是‘苦竹丛边猿暗啼’,你说做得做不得?”
众衙差心道:读书人夸人损人皆能引诗据典,我们大人此非无脑吹,而乃高阶吹。
正被一府之尊花样吹的小师爷,此刻却心无旁骛地细察那些原本散落一地的竹片。
此活计的确唯他能做,因他并非只单纯地拾起便罢,而还须经由观察每一支竹片上是否有不同寻常的细节、散落在地的角度、上下叠压的顺序、周围物品阻断情形、地上所留痕迹与凹凸状况,来计算并推演竹片在散落前可能位于何处、呈何种状态、落下时轨迹等等,最终逆推并判断出更多与作案手法相关的线索。
有着丰富的制作精细手表积累下的机械结构、逻辑褡裢、关联制动、痕迹磨损经验的青岫,要用自己这双可以进行细致入微精准操作的手,复盘案发前现场。
沈大人负手静静立于院中,不错目地看着小师爷的一举一动、一推一算,眼底闪烁着两团欣赏并惊赞的温和的光。
若想做到全盘复原的地步,需要的又何止是一双利眼、两只巧手,更要有无比强悍的逻辑思维,和惊人的头脑计算。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高阶吹当朝第一探花沈大人,脑海里浮出诗来。
你可闭嘴吧,沈大人却又在心里对“自己”道,骚得没边儿了。
……
复原现场的过程,耗尽神思。
青岫需不停往返真现场与仿现场间,依据真现场留痕,推演布置仿现场。
此点沈大人亦帮不上忙,便是有着惊人记忆力,也需青岫本人亲眼观察真现场中,或曝露在外、或被物品压挡住的痕迹。
而虽帮不得忙,沈大人亦不愿独自寻地儿高坐,只让众衙差自去一旁歇息,自个儿仍留院中陪着青岫。
渐渐日头西斜,幕色四合,沈大人亲手挑了灯笼替青岫照明,无需精细操作处便帮把手,终于在华灯初上时,见小师爷停下了动作。
与原现场相较,陈野狗家几无变化,刘木头家反而做了微调。
水井上方桔槔架吊着的水桶加了半桶水,扶起地上扔着的一根打磨好、尚未装钉的桌腿,令它柱子般竖立,旁边三根桌腿却不管,仍横倒着摆放在地。
桌腿前端那五六个叠倒于地的抽屉斗竖立扶起,再将靠放在廊柱上的一根架子床门柱扶正,支在旁边尚未完工的雕花床围子上。
沈大人弯着唇角,目光在青岫那里盘桓了一阵,最后落向院井上方那只盛了水的木桶。
“是从此处开始吧?”沈大人含笑问向小师爷,虽是问话,语气里却也透着笃定。
青岫颔首,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