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一句话,也要锱铢必较,逐字分析,延伸出八百种虚无的诋毁含义。
但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谁给她下了绊子,全然不顾贵族那一套体面,直接打上门去。
相比之下,小沈曦照要经受的恶意,来得更加纯粹。
孩子们还不会大人的掩饰功夫,看不起就是看不起,纵然不会直接动手,可明里暗里的轻蔑排挤,已经让她吃够了苦头。
排演嘲讽克尔兹人的戏剧,在全校大礼堂演出。演出全程直播,网络上关注度爆表。各界名流悉数到场捧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坐了上千人。
她身为特邀嘉宾,独自坐在第一排。
台上是克尔兹人的苦难,丑态百出,清晰映入她眼底。
肮脏卑微的奴隶匍匐跪地,像一帮脏兮兮的、恶狠了的野狗,在高高在上、傲慢奴隶主的鞭子的驱赶下,失了神智,疯狂争抢一块被污水泡过的肮脏的面包。
台下是光鲜亮丽的年轻贵族,衣装革履,优雅从容。
温声细语评价讨论,怜悯同情的漂亮话下,是刻进骨子里的轻蔑。
她明明也是观看者。
台下的绅士们优雅欣赏着她的背影,嘈杂中间或夹杂几声极淡的嗤笑,无数道视线似乎要将她后脑灼烧成洞。
她分明也是舞台上,众所瞩目的拙劣的演员。
饥饿的野狗们还在疯抢,几乎忘掉自己的演员身份,打出了火气。
混乱离她只有两步。
一道身影突破围追堵截,飞了出来,又被人死死拽住脚腕,在疯狂地厮打怒骂中,被淹没在重重野狗的围堵中。
沈曦照低头,那块已经被团成一团,攥成石头模样的面包,骨碌碌滚过来。
撞到她鞋尖。
短暂寂静。
紧跟着爆发出哄堂大笑。
年轻的绅士们忘了体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撕毁了那层脆弱的皮囊,露出其下恶臭发黑的真面目。
沈曦照看了很久很久。
她弯腰,捡起那块又黑又硬,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的食物。
“吃下去!”有人吹口哨。
“食物送给你了,别客气!”
“快大声感谢诸位慷慨
的先生,请不要辜负我们的美意,快吃下去!”
“肮脏克尔兹人就该吃这样肮脏的东西!”
绅士虚伪的外表下,腐朽的味道熏得她眼睛发疼。
声音如潮水袭来,沈曦照被水淹没,巨大的水压压得她呼吸发窒,喘不上气。
嘘声、口哨声,合着满堂大笑,将她包裹在内,整个房间上空,只回荡着一个整齐的声音。
“吃下去!”
整个世界都在逼她,吃掉这块食物。
温柔优雅的伊丽莎白,是拯救她于苦难的天使。
她将她拉站起来,转身面对所有人,厉声喝止了这场闹剧。
嘘声和大笑戛然而止。
沈曦照侧首看她时,有一瞬觉得,她整个人简直会发光,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天使。
伊丽莎白毕竟身份尊贵,哪怕当时不是皇储,背后家族庞大的势力,仍然不是大多数贵族家的年轻人可以招惹得起的存在。
她挟着怒意,压着领头的指使者在她面前弯腰,亲自上门致歉。
替她扶正了差点被摧折的脊梁。
在帝都将近一年时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倘若伊丽莎白想,那她会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天使。
她们的决裂,则始于伊丽莎白和下人说笑时,随口而出,轻蔑地一句:克尔兹人,那帮下等奴隶。
待伊丽莎白转身,与浑身僵硬的她对上视线,轻蔑的笑意瞬间凝固。
即使她诚挚向她道歉,她在小沈曦照心中,叠加了无数层滤镜的形象就此破碎。
伊丽莎白接近她,只是想得到克尔兹人的支持,为自己积累政治资本。
但她骨子里依旧流着帝都老牌贵族的血脉,与其他贵族一样,打心底瞧不起克尔兹人。
可克尔兹是沈曦照身上挥之不去的烙印,坐落在浪花声中的克尔兹城,像一座沉静安静的巨兽,守卫着井然有序的忙碌的港口。
这里是生养她的土地。
她踏步走过这座巨兽的脊梁,全副武装的守卫们抬起枪身,无声致敬,港口上笑容爽朗快活的水手们,一一向她脱帽致礼。
这些鲜活的,为了生活辛苦奔波劳碌的人们,是她的臣民、伙伴和家人,是她的骄傲,是沈家的无上荣耀。
她的尊严和责任感,都不容许她再与伊丽莎白相交下去。
伊丽莎白极力压制怒意,笑意也维持不下去了,冰冷问:“你一定要与我为敌吗?”
沈曦照尚未回答,突然听见激荡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