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蕴川眨了眨眼,低垂眼帘。
阙月偏过头不看他,装作自己并没有发觉他眼底的波涛汹涌与水雾。
石蕴川的声音格外平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人只有活着,才有未来,死了,天大的哀荣,也不过是活着的人,自欺欺人的自我抚慰罢了。”
阙月一怔,神情有些恍惚。
听见这席话,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父亲在母亲去世后那惺惺作态的难过,想到了……很久没想起过的林氏。
她真的已经越来越少想起林氏了,林氏去了太久,久到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久到……她只能记起萦绕在鼻尖柔和的香,只能记起幼时白胖的自己扑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只能记起一道温柔清浅的笑,但她……已经看不清记忆里的那张脸。
阙月低垂眼帘,也不想让石蕴川看见自己眼中腾起的水汽,“可……你还是因为这区区''自我抚慰'',主动向我暴露了自己……”
石蕴川苦笑一声,偏过头去不看她,“谁说不是呢……”
二人又陷入了一阵静默。
最终,还是石蕴川率先主动开口,“对不住,月娘,我……不应该硬把你拖进这局浑水,我只是……太想让你和我上同一条船,我只是……觉得人生无常,说不定下一瞬就天人永隔,所以不想有任何猜疑误会,因而也就不对你作任何隐瞒,我……只是想珍惜活着的时光。”
阙月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可殿下这交心,着实太突然、也太彻底了些。”
“对不住”,石蕴川只是又说。
阙月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心态,压下自己不常有的愁绪,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既然事已至此,我也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那便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但……疯马事件和毒蛇事件,当真都不是你所为?”
石蕴川正色,“我石蕴川指天发誓,若此二案真乃我所为,生母死后不得安息!”
阙月皱眉,“别发这样的毒誓!我自是信你,只是如若这样,那事情便复杂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昨日不是刚来过这里吗?今日为何又在此?”
石蕴川目露犹疑,“我……昨日并未来过,想是你的消息,有误。”
阙月正待开口说话,却瞥见远方拐角处,出现一片鲜艳的朱红色衣角。
阙月便急急推了石蕴川一把,“你快躲起来!表哥他们多半是久等我不回,寻过来了!”
谁料石蕴川居然一动不动,反而挑眉,看向阙月,“表哥?”
“哎呀!”阙月眼看来不及躲避,只得自己正了神色,快速和石蕴川拉开距离,向着远方的石蕴天等人迎了上去。
谁知石蕴天看见迎面而来的阙月,又看到不远处的石蕴川,便疾步上前,一把把阙月拉到了自己身后,瞪视着石蕴川,活像石蕴川是什么洪水猛兽。
阙月站于石蕴天身后,揉了揉刚刚被石蕴天抓红的手腕。
同样站于石蕴天身后的石蕴山,视线不经意的扫过阙月发红的手腕,仍然面无表情,没有做声。
远处的石蕴川遥遥看见石蕴天略微粗暴的动作,暗中皱了皱眉,但很快便神色如常,一派清风霁月的对着石蕴天拱手行礼。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石蕴天定定的看了石蕴川半晌,骤然嘴角勾起一个轻佻的笑。他艳丽至极的眉目间染上了锋利的色彩,语气却依然懒洋洋的,“起身吧,晋王——”
石蕴川神色如常,缓缓直起身子。
石蕴天没再看他一眼,领着石蕴山、阙月等人,与石蕴川擦肩而过。
阙月偏头回望,只看见那亮眼夺目的朱红与极尽深沉的玄色袍角交错而过,颜色对比强烈、泾渭分明。
又行了一段路程,石蕴川的身影逐渐看不见了,石蕴天脸上的无谓轻松,才终于端不住了。
他为皇后嫡子,生来贵不可言,又备受宠爱、顺风顺水长到今日,却没想到,在得封太子后,反而被人暗害、屡屡不顺,一时心底,只觉得对石蕴川恨意大起。
石蕴天一脚踢在了路边的杨柳树上,他绣金的螭龙朱靴在阳光下泛着细密的金光,“女婢所生之小人!不过刚认了温氏贱人做母!便如此气焰嚣张!着实可恨!”
阙月与石蕴山面面相觑,然后都不约而同的静默不言,继续端身站立石蕴天身后。
石蕴天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再度开口,他一向风流不羁的嗓音染上了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阴郁,“表妹此行,恐怕也是不顺吧?”
阙月福身低头,“臣女无能,愧对殿下。”
“呵!”石蕴天摇头冷笑,“不怪表妹,连孤都遭了那小人的道,更何况表妹一介弱女子呢,既然事情注定不成,多待也是无益,咱们这便回宫吧!”
阙月等人自然无异议,一行人遂无功而返,坐上马车,向皇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