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操在前,马嗣明在后,一群士卒在其左右,一行人回到初时上岸的码头。
他们来时的小舟还泊在岸边,只是船舷上挂着一顶斗笠。
清操拿起那斗笠看了看,轻声叹了口气。
她到唐河渡口前,已听人来报,惠琳打晕了原来的船夫,上了小舟,可她偏要早来一刻亲眼看看,当这斗笠下闪过惠琳的脸时,她心里只觉得很难过。
她与延宗一路配合,将惠琳引进他们早已埋伏好的圈套。
她本想留在中山行宫,亲口问问惠琳为何会去别国作细,但孝瓘并不同意。
“若真打起来,情况会很危险。”他的理由直白简单,也颇有道理。
清操没有坚持,她同马嗣明一道,乘小舟先行回城。
舟中,清操与马嗣明闲聊起他被贬黜的经历。
马嗣明道:“为太后侍疾的乃徐氏兄弟。他们徐家七代名医,徐之才常对太后说‘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太后便让草民去给他们打下手。眼见太后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徐之才在听说太后因衣服飘起,改姓“石”后,就退出寝殿,悄声对其弟徐之范道‘近日有童谶周里跂求伽,豹祠嫁石婆,砍墓作媒人,只得一双紫延靴,恐太后大限不远。恰逢至尊气疾发作,徐氏兄弟进了一味药,便被征调去侍奉至尊了。草民只出一方,太后却不幸崩世了。但这医治不利的罪责,还是落在了草民的头上。”①
清操轻声叹气,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马嗣明倒也豁达,“眼下这日子过得挺好,在这山水间隐居,平日便是采采药,医治些村民。无论病人的身份高贵,抑或低贱,能救活一条性命,给医者带来的快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二人这般聊着,眼见就快到安喜城了。
清操想请他往郡丞府给孝瓘复诊,却不料话未出口,他竟主动提及:“不知王妃可还记得,草民前次给殿下诊出代脉的事?”
清操会心一笑,点头道:“我正想劳烦先生。”
马嗣明僵涩地扯了扯嘴角,“方才几次想与王妃言说此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先生但说无妨。”
“刚在小室之内,草民与殿下一同等候那细作,想起代脉之征,便与他复诊。”马嗣明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从脉象上看,悬绝危殆,隐有油尽灯枯之兆。”
清操闻言怔了半晌,泪珠被遏在眼眶中,转了又转,她声音发颤:“这……这怎么可能……除却偶有腹痛呕吐之状,他看起来并无异常啊?”
“这便是蹊跷之处。”马嗣明捻须想了想,“殿下的情状与我多年前在幽州所遇之人相类,那人曾被突厥人强灌过虺易毒。”
“虺易毒?”
马嗣明点点头。“虺易是长于盐泽的一种蜥蜴,性温微毒,突厥将其炼化成药。人服食后,多无异状,仅偶有腹痛呕吐,但诊脉不整,多为代、结。每隔几年须再次服食,人多以为是解药,实则与此前所服的毒药并无不同,是故此毒无解。”
“若……若坚持不服,又当如何?”
“前次药力溃散,若不继续服药,则呕黑血而亡。”
“先生刚说的那个幽州人,便是如此结局吗?”
马嗣明遗憾地点了点头。“当时,草民想方设法弄到一只虺易,可它的毒性极其微弱,我又不懂炼制之法……那个人并没有救回来……”
“只是……我从未听他说过在突厥服过毒啊……”这似是清操手中最后一株救命稻草。
“草民也希望是自己诊错了……”马嗣明叹了口气,“若殿下从未提过,想来自己也不尽知,王妃就不要主动提及了。”
清操听马嗣明这般说,只觉得这最后一株草也已断了,回想起孝瓘在俟斤手中所受的那些非人折磨,长夜昏迷,生死一线,倘使被强行灌下毒药,他自己也不会知道。
“以先生之见,他还余多少时日?”
“医书所载,此毒在人体内最多可存五载。不过也是因人而异,那个幽州人说他三年便须服药。以殿下的脉象和身体来看,恐不出一年……”
清操屈指一算,孝瓘从突厥归来至今确已四年有余。
她怕失态,便背转身去,任凭眼中蓄了许久的泪水,汹涌而出……
马嗣明行医多年,见惯了这般场景,他选择了沉默和等待。
清操再转回身,虽眼尾和鼻尖仍旧通红,面上却已无泪痕.
马嗣明这才言道:“草民愿往塞外盐泽,捉取虺易,再研炼制之法。”
清操深吸口气,她站起身,端端地行了礼。
“这本是医者分内之事,王妃此礼,实在折煞草民了!”马嗣明亦起身止道。
清操褪下腕上的玉镯,双手奉到马嗣明面前,“此去路远,先生典质此镯,权资路费。”
清操先行回到郡丞府,与马嗣明的对话在她脑海中闪回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