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鬼面戴在脸上,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孝瓘没带面具,缓缓跟在后面。
晋阳的街市,张着各式的彩灯,喧嚣而热闹。灯下的摊位,玉器珠宝,绫罗素锦,珍馐美酒,真可谓玲琅满目。
猗猗久居深宫,并没有什么机会徘徊于市井街头,眼见这五彩斑斓的世界,自是难以自持,流连其间了——她甚至有心将所有新奇的玩意都摸了个遍。
当她的指尖碰到一支青雀玉钗时,钗子突然裂开,她也似被烫了一般,她四顾找寻摊主,却发现那摊子并无人买卖。
她正纳闷,身畔突然鬼面一闪,有人伸手顺走钗子。
“喂!你别走!”
“谁?”几步之遥的孝瓘正费力的往她这边挤。
猗猗只顾着在人缝中穿行,一心想要追上那人,任凭孝瓘怎样喊,也全不在耳中。
北街的人流渐渐稀疏,灯影也灰暗下来,再往前走,便是密林了。
猗猗驻了脚步,她有些害怕。
孰料那“鬼面”也停下来,转过身,那人一袭黑衣,面上罩着那张瘆人的面具,面具后面有一双乌溜溜的眼。
“可怜青雀子,飞来邺城里。”那人突然开了口。
猗猗呆怔着,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问了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你想要钗子吗?想要就跟我来。”猗猗见他晃了晃手中的青雀子,然后转身跑进了密林,她也坚定的跟了上去。
密林深处有一座桥,桥头篆写着“豫让”二字。
那人站定在桥上,缓缓摘了面具,那是一张端正而柔和的脸,像菩萨般慈善,然而在猗猗眼中却比那獠牙鬼面更骇人十倍——
“你是……你是……”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那日在荒院中烧画像的年轻人。
“你是元氏公主吧?” 他的声音清冷尖细,伴着树影婆娑,尤为恐怖。
猗猗警惕的望着他,不敢答话。
“我也姓元,算来你也该唤我一声阿叔。”
猗猗摇头不信,“我从未见过你。”
“这不重要。”那人掩着衫袖,嗤嗤的笑,“阿叔今日请你来看出好戏。”
他说着,便捂了猗猗的嘴,硬将她押至桥栏内侧。
桥对面走来一行数人,最前面的是个少年,襦秀斯文,褒衣博带,只是脸上的表情严肃,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
“是道人?”猗猗心中不解,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拖着猗猗,尾随高殷行至一片湿软的滩涂。月光如白练,清晰的勾勒出红纱软帐的银边。帐外侍立诸多侍从,帐内烛火幽暗,时而传出人说话的声音。
“若今日依从大王,贱妾还有何面目再见夫君……”
“夫君?就那只整日流着鼻涕的丑八怪?哈哈哈……他怎配享如此艳福呢?”
“无论如何……他是您的亲弟弟啊!求大王看在兄弟情分上,放过贱妾吧……”
……
高殷定定的站在百步之外的滩头,猗猗听到他微声唤了句“阿娘”,微拱的脊背和握紧的双拳便燃起一股肃杀之气。
他就这么站了许久,却始终未敢再近前一步。
直到那一点微末的烛火也归于黑暗,他摊倒在地,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猗猗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她能辨出那个高声大笑的狂妄男人是她的舅父高澄,也大概清楚自称贱妾的卑微女人是高殷的母亲李祖娥,可她实在不明白李氏在苦苦哀求舅父什么?
可当她转头,试图问个究竟的时候,却被那人眼中盛烈的火焰慑住了——
“你想杀死那只禽兽吗?”他的声音像冰,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可以在这闷热的空气中荡出一纹白霜。
猗猗想了想舅父素日所为,的确可恨之极,可是……
“他很凶……而且……他是舅父……” 猗猗的声音低弱下去。
“如果我告诉你,你不杀他,他会杀了你父皇,你会怎么样?”
“我父皇是皇帝!”
“马上就不是了。”那人蔑然一笑,递上一封笺书,“你还不认字吧?你兄长给你画了幅画。”
“长仁哥哥?”猗猗怔住了,她接过拆开:一口大锅,里面煮着一条蛇,蛇在拼死挣扎——猗猗马上想起永阳门内,惨遭烹煮的荀老师,这次轮到她的父皇了吗?
“父皇……属蛇……” 猗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想救你父皇吗?”
“你可以把我教你的话说给他听。”那人指了指远处的高殷,“他一定也恨透了那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