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接连十来天的暴雪,将京城冻成了一座彻骨的牢笼。
天公放晴的那日,信阳侯府家丁们井然有序的将门前屋后的雪清扫干净,就连门口那两尊被淹没在霜雪下的石狮子都被擦拭的光滑透亮。
随后,在街头巷尾的喧闹声即将传来前,紧紧的关上了大门。
晌午过后,一辆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
清河郡主的独子赵脩裹着雪白狐裘跳下马车,抖了抖身上昂贵的狐裘,抬眼儿瞥向侯府干干净净的大门口。
一张讨喜的圆脸儿此刻紧绷着,活像是有人欠了他银钱。
他不上前,也不说话,只是那一双犀利的眼神儿死盯着紧闭的大门,像是要把那陈年旧门瞪出个窟窿来。
仆役眼尖的上前搀扶,赵大公子一脸不耐的将人挥开。
白皙细长,连桶水都拎不起来的柔弱指尖朝着侯府门前一指:“给本公子砸!我倒是要看看,这姓霍的还有没有良心。”
远的不说,就说年前小侯爷随军远赴边境,不告而别,整整一年连封书信没有也就算了,连句口信儿也没。
赵大公子废了多少功夫,央了多少人去替他带话,可那些人去了甚至连霍侯爷的影儿都找不到。
一怒之下,赵大公子连掘了小侯爷三处秘密酒窖,将小侯爷私藏了多年的状元酒都怼了水不说,还悄摸的唾了好几口唾沫。
仆役们深知这位的脾性儿,哪里还敢偷懒,当即使了吃奶的劲儿开始砸门。
只没砸两下,就又被赵脩不耐烦的一把薅开:“起开!连门都敲不开,本公子养着你们有甚用?”
刚砸了没两声的仆役们:“……”
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赵脩又气又憋屈。
眼看着府内久无动静,气的他抬脚就朝府们踹去,一时间风度尽失:“里面的人都聋了吗?”
“信不信本公子拆了这破门!”
突然,府内终于有了动静。
只是细微。
颇有几分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意味儿,随后便是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依稀还有些喘的传了出来:“贵客且慢,拆门……拆门先赔钱!一口价两百,概不还价!”
赵脩顿了一顿,待反应过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后,一时间也不知是无奈还是鄙夷的辱骂道:“姓霍的穷的揭不开锅了?这种不要脸的黑心钱也赚?”
紧接着没等里面的老头回话,他便生怕人反悔似的补充道:“你把人打开,小爷我给她二百两。”
老头似是有些高兴,连脚步声都听着轻快不少,慢腾腾的往门口挪了过来,“贵客您有所不知,我家侯爷是个败家的,俸禄年年见底不说,连我家五公子娶媳妇的钱都用光了,实在是穷酸的狠,这拆门的钱不可不收啊。贵客您可是一言九鼎,既然说了开门给钱,可不许抵赖。”
“……”
好歹也是三军统帅,朝廷俸禄不说,每年缴获的那些战利品都不知有多少,姓霍的居然还在意他这区区二百两的拆门钱?
赵脩气的半张脸都在抽搐,终是瞥了眼仆役,“给钱,”
钱货两清,门果然开了。
门内是个瘸腿儿的老头,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佝偻着背眼神儿囧囧的望着门外的赵脩等一群人。
随后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是子庸来了啊,快,快进……”
这老头便是信阳侯府的管家,王翁。
从前赵脩来侯府的时候,王翁的背还没这么驼,头发也尚未花白。如今这幅模样,不像是风霜璀璨,极有可能是——闲的。
信阳侯府自老侯爷和三位公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后,便日渐冷清。
偌大的府邸除了四姑娘霍缨便只剩一位养子。原本父业子承,霍氏五十万凤屠军的重担合该由养子继承,只是霍家这位收养的五公子自幼患有眼疾,常年深居简出,属实不是合适的人选。
彼时正值南疆不太平,朝中武将能用得上的单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无奈之下,霍缨秉承父志,未出孝期便披甲上阵的。这才有了后来的不告而别的事儿。
赵脩没等王翁话说完,便拎着两条腿儿风风火火的奔向后院。
身后险些被撞了个趔帩的王翁一看,赶忙扯着嗓子提醒:“哎哟,错了错了!侯爷,侯爷在后厨呢!”
赵翛脸抽的更狠了。
后厨?平日里猫在军营里还不够,难不成她还想再练出个青菜萝卜军不成?
赵大公子骂骂咧咧的杀去后厨。
身后,王翁摇摇头又叹叹气,又看了眼守在门外不敢进来的仆役,慈祥的伸出手:“二百两。”
赵脩一路行到后院,隔着老远,便听见里面好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
而堂堂三军统帅,打个喷嚏便能震动八州的信阳侯此刻正坐在墙头,掐着腰对着栅栏里的两只公鸡调兵遣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