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父!君父可忘昔日侯生、卢生之耻?”
我说的两个名字,是在我出生之前骗过我爹的两名道士。
尤其是后者,直接决定了我爹一怒之下下达了“坑儒”的命令,被杀的方士(即道士)和硬着头皮为其辩解的儒生数不胜数。
我爹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小十意欲为何?莫不成,以你之见,朕并无长生之德?”
我“嘭”地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
膝盖很疼,是我自出生以来都不曾有过的疼,可此时此刻我顾不上为此叫痛。
我只是跪在地上,仰着头,望着他。
“阴嫚自是愿意君父,百年千年乃至万年为君。”
长命百岁亦曾太少。
向天再借五百年也不曾足够。
只要我爹是帝王一日,我便是帝姬一日。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哪怕是我大哥登基,他亦也会有他的女儿,都是公主,当帝王的女儿好还是当帝王的妹妹好?
所以说这话,我是认真的。
“只是,君父,需知南辕北辙。”
我爹这是走在长生路上么?
……不,我只觉得他在走上慢性自杀的道路。
“嘭——!”
那是红木盒拍在桌上的声音,我从来没见过我爹摔过东西,这是第一次。
他那双赤色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我,帝王威压,从来不是空口无凭的虚构。
我听见他深深呼吸了几次,耐着性子跟我解释:“先前那几个术士,并无实才,但徐道长……他亦说你福星高照。”
“儿臣可不曾行贿于他。”
“胡闹!”眼前的这位帝王显然怒极,“也不知扶苏怎地教导着你,竟不曾教你一丝敬畏之心!”
我看着他,此时此刻,竟然只想笑。
我也真的笑了出来。
当你被原本喜欢的人讨厌的时候,以前被他喜欢的优点自然会沦为缺点。
敬畏之心。
我觉得我半年以前所说的“儿臣不畏惧君父”,倒成了一个笑话。
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哥呢。
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慢慢站起身,我爹看着我,没有动作。
他在想什么呢。他又想如何数落我呢。
我拿起那被摔在桌子上的红木盒,猛地一下朝地上砸去!
等我砸完之后,才恍若无事地朝他笑了笑:“儿臣大逆不道,君父可会诛杀儿臣?”
“哦,儿臣忘了,应该问君父,君父可会圈禁儿臣。”
为什么要刻意激怒他呢。
我也不知道啊。
可是这样做我很快乐啊,快乐不就够了。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也许不算吧。
我只是想要我自己死心。
如果我向我爹所渴求的东西无法得到,那就干脆不要抱有希望算了。
我和这个男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
许久,他却笑了:“圈禁?朕素来秉公执法,怎会滥用刑罚。此事既是因此丹药而起,便因此丹药而终。”
“此药价值千金,怎可因尔之故浪费?”
我站在原地,如果先前只是冷风吹过,那么此刻便是冰天雪地。
我看着滚在我脚边的那颗丹药,哪怕在刚才那样的冲击下,它也不曾碾成粉碎,一时之间我多希望是我理解错了。
我只是深深俯首:“臣……谢主隆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何况是只是捡起一颗掉在地上的丹药服下。
一剂的药剂,想来也吃不死人。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像大殿这么干净,地板亮得能够反射出人的倒影,又有什么要紧呢。
哪怕是我不停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在我抓起那颗药丸之前,我的眼泪终究还是滴落到了地板上。
那么清脆。
我捡起来,就着衣袖仔仔细细擦了擦,然后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的身影。
面前的这个男人也蹲了下来,蹲在我的面前。
“罢了。罢了。”他连说了两遍,我却仍执意打算将其往嘴中送去,我爹一恼,他抓痛了我的手,这个时候,那粒圆滚滚的东西又复而滚在了地上,我听见他的声音仍然隐隐带着怒气,“小十这是作何?莫不成还在同朕置气不成?”
“陛下应知,一诺千金,落子无悔。”我硬邦邦地回答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果真还是在同朕置气。”
我不理他。
“朕方才一时怒极,乃是无心之失。”
我还是没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