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程鸾面色疲态地站在门外,怀中捧着个方形漆盒,见着是他眼神里的失落稍纵即逝,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您是来找安安的吗?先进来吧,她在洗澡。”
“不了。”程鸾无力地笑了笑,将漆盒递给他,“端若,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懿臻。”
“是给安安的生日礼物吗?”
程鸾点头,谢端若没接,甚至说得上是僭越地提议:“我想您亲自送给她比较好。”
“我……”程鸾欲言又止,怏怏收回了漆盒,她害怕面对铁真真。
“她刚才哭了。”
程鸾倏地抬起头,面上的愧疚和无措一览无余。铁真真刚才为什么哭,他们心照不宣,她知道谢端若不会挑明,但他接下来的话对她来说亦是残忍。
“哄了一阵才肯哭出来,哭得很伤心,以为您不爱她。”
“不!我爱她的!”程鸾声泪俱下失神摇头,妄图得到认可,“端若,我爱我的孩子,我很爱她!”
“安安是被老太太呵护在掌心里的孩子,无论物质还是精神世界她都非常富足,她又岂会不知道什么是爱。”
谢端若平和地看着她,“但是妈妈,她其实也是个非常迟钝的人。”
这言下之意叫程鸾无地自容,是啊,对于迟钝的孩子来说,感受不到的爱就是不存在。
她只知道她的孩子乖巧、乐天,殊不知钝感力强对铁真真来说是一种自我保护。
“安安不是个会伸手要糖的孩子,表达爱的方式有很多种,我想,我们都应该对她直接一点。”
谢端若看向她的礼物,总算愿意代劳,“或者,您可以继续借他人之手。”
程鸾深呼吸平复情绪,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珍重地将漆盒抱在怀中:“不用了,等懿臻生日我会亲自交给她。”
“好的。”谢端若后退向她鞠了一躬,“抱歉,我说这些让您难过。”
“不,谢谢你告诉我。”程鸾扶着他的肩头,声音哽咽,“懿臻就拜托你了。”
程鸾紧捂口鼻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本能地逃回了女儿的婴儿房,那儿是她的安全屋。
先前的争执以驱逐祁明泽收场,可当她打开大门看到谢端若护着铁真真消失在走廊尽头,恐慌几乎将她淹没,心痛到难以呼吸。
她怕铁真真听见了什么,更怕女儿误会,想上去找铁真真道歉,想和她的孩子解释清楚,可她终究是个自私怯懦的母亲。
当年,祁明泽打碎了她的爱情和自尊,而他的血脉摧毁她的身体和精神。腹中胎儿害她灵感殆尽,也无法再支配自己的声喉,当天才变得平庸,那就是一个疯子。
程鸾几乎是在崩溃边缘分娩了铁真真,是以没喂养过一口母乳,哪怕孩子三番五次被抢救也不愿意去看一眼,因为这个孱弱的小生命是祁明泽对她的折辱。
当时她想,不如就这么死掉好了,然而长达七个月的骨血相连也在暗中对抗她的怨恨。
她不甘走向毁灭,她一定要重新站在舞台上找回自我,她只要做程鸾。
铁真真一周岁的时候,程鸾以为自己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便应父母要求回国参加女儿的周岁宴。
彼时她是期待的。
在她狠心远走高飞的大半年里,那个孩子已经可以步履蹒跚地扑向她,黏糊不清的一声妈妈令全家欢欣鼓舞,殊不知这对于程鸾来说俨然一个启动键。
只不过激活的并非母爱,而是她深埋在骨血里的恨毒。
妈妈。
这个称谓宣判她是铁真真的母亲,祁明泽的妻子,却不再是最纯粹的程鸾。
那晚,程鸾第一次抱铁真真,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望着她不停地笑,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柔和,那是被激素强行分泌出来的母性,她在所难免地想起那段痛苦不堪的孕期。
病情复发得毫无征兆。
双手不可控制地攫住女儿柔软脆弱的脖颈,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妹妹无措地哭喊,看到母亲拼命想将她拉开,而她却发了疯地不肯松手。
“程鸾,你要杀了你的孩子吗!”
父亲不留余力的耳光将她打醒,她跌落在地,被最厌恶的丈夫护在怀中。
余光里,是全身发绀几乎没了呼吸的女儿。
这件事成了审判她的铁证,她逃到国外,画地为牢。
母亲时常传来铁真真的照片和视频,让她在大洋彼岸见证女儿换牙启蒙,抽条发育,铁真真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像极了她。
程鸾欣慰亦恐惧。
她周而复始地梦见曾经的自己对铁真真狠下毒手,被不同时期的铁真真哀戚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妈妈,你要杀了我吗?”
“不!” 程鸾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她开始与“自己”厮杀,学着母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