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白白睡觉觉。”
夜晚下起了雨,春雷闷响,搅得李有为辗转难眠。
也许铁真真也是一副闹腾性子,也许两个娃儿都不喜欢吃鸡皮,李有为想起了方鹤书。
他收养的孙子,他唯一的亲传徒弟。
江阳地处茶马古道,云竹堂先祖以制伞技艺名扬天下,字号兴盛数百年,李有为身为嫡系自然将传承祖业视为己任,他不曾娶妻生子,几乎是把一生都搭在了油纸伞上。
后来传统油纸伞几乎淹没在现代工业的洪流中,村里的年轻人不断外出打工,制伞工匠青黄不接。
就连他的兄弟也迫于生计变卖家产合计去县城办伞厂,也算不忘老本行,这事儿几乎闹得家族决裂,最终又达成共识合资办厂,而李有为扬言死也要死在云竹堂。
大抵是三十年前,他在河边洗竹子的时候捡到了个江流儿,满月大的婴儿被遗弃在盆里飘在江上自生自灭。
那是个健康的男婴,被遗弃的理由也许只是他长着六根指头的左手,包被里藏着一张纸条,写着方鹤书。
李有为觉得这孩子和自己有缘,就把他捡了回去,爷孙俩从此相依为命。
方鹤书四岁的时候,偷偷拿刀削了一根竹青,被修理了还不服气地呛声:“我能做油纸伞!”
那一刻,李有为觉得云竹堂后继有人了,方鹤书在耳濡目染之下表现出了惊人的制伞天赋,李有为自然倾囊相授。
虽然他被人叫方六指,但谁都知道方六指是小伞王。
直到十年前,李有为胃部查出了个良性肿瘤,一笔不菲的治疗费用难倒爷孙俩,彼时还得供方鹤书上大学,他放弃治疗了。
谁知方鹤书为了筹钱私自退学拿回学费,又卖掉了祖宗传下来的石板,听说买方是个日本人。
李有为知晓此事后怒不可竭:“你个逆子!把石板给我赎回来!”
方鹤书冷静道:“钱都存进就医卡了,你明天去住院开刀,再拖下去会恶化成胃癌的。”
“我就是死了,也绝对不会和鬼子做买卖,带着你的脏钱滚!”
方鹤书像是被触碰了逆鳞,跟老爷子莽了起来:“谁的钱不是钱,我也想卖给中国人,没人要啊!他们都说这就是块不值钱的破石头!”
“鬼子杀了我爹!”
李有为神色恨毒地憋着满眶泪,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这村子当年几乎被鬼子炸烂了?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了保护石板,云竹堂死了几口人!”
方鹤书也被激得失控,歇斯底里道:“你守着这破屋子得到了什么?连治病的钱都没有!别人都走出去了,你天天劈竹子做油纸伞,世道变了老头子,没人撑油纸伞了!也没人愿意学了!因为不值钱!”
“钱钱钱!”李有为抄起床头的茶壶就往他头上砸,方鹤书躲也不躲。
“你这个没根没骨的孬种!”他指着方鹤书,痛心疾首地骂詈。
“给老子滚!就当老子没捡过你,没养过你,也没教过你,带着你那笔脏钱滚,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孙子,更不是我徒弟,你我恩断义绝,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滚就滚,老子也不稀罕待在这破山沟里!”
爷孙俩红着眼,谁也不肯退一步。
最后,方鹤书拿了一把刀过来,那是他第一次削青用的砍刀,老爷子多年来仔细珍藏,时不时翻出来打磨刀刃。
“你教了我一身本事,还给你!”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气性终究和他如出一辙。
那晚的寒芒与血泪,成了李有为余生的梦魇。
他痛苦地捂着脸隐忍呜咽,良久呼出一口气,从床头柜底层翻出张霉迹斑斑的一寸照,他满是疼惜地抚着少年明朗的眉眼,颤声道:“你个龟孙儿,死了没有啊?”
茶壶空了,李有为起身去厨房接水,却看到谢端若和铁真真的房门都虚虚掩着。
他胸膛微微一沉,半是无奈半是欣慰。
李有为走出厅堂,工房如他所料灯火通明,正好听见铁真真嘚瑟:“我总算削出个像模像样的了,明天我非得让老爷子好好瞧瞧!”
云竹堂沉寂太久了,李有为含泪失笑,突然觉得四下都是方鹤书的身影。
“爷爷!看我这批子削得怎么样?”
“阿公,看我新发明的拓印图案!”
“老头儿,我这把伞得了金奖,老子天下第一!”
雨停了,李有为转身回房,今晚一定能睡个安稳觉。
他为什么守在这这儿?
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学做油纸伞,他就教。
他一直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