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寒风由远及近,像不轻不重的悲叹和哭吟。
应华章收了随她看过去的目光,手指垂拢握一盒灰金色香烟,神色淡漠地问:“介意吗?”
他还算是体谅小辈的长辈,但初弦没说话,他自然地甩开打火机,迸溅的火花点燃烟草,虚弱的火苗被风扑得摇晃。
初弦摁住侧耳凌乱碎发,抬着那双眼看过来时,安静而执拗。
应华章一手夹烟。他目色深重地凝视着弥空的白色烟雾,仿佛点烟只是为了让烟草无意义地燃烧。
片刻,他落到初弦面上的眸光轻动:“我弟弟他不抽烟。”
她怔了一瞬,长廊尽头遗漏一盏光线黯淡的风灯,晦暗不明地勾勒她微侧过去的小半张脸。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那弟弟......从小到大很讨人喜欢,但是固执,认死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有些懦弱。”
可是就这样一个被他形容为“懦弱”的男人,堪称激烈地反抗家族为他定下的婚事,那个时候的他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应华章想,时间真的过了太久。太久了。
那时候的他,大概就像此时此刻站在他女儿面前一样,带着一种微妙的、难以理解的怜悯和遗憾,然后不再针对此事做什么或说什么。
他只是袖手旁观,看应华年在困顿里挣扎了很久,他去世以后,又对他的女儿袖手旁观了许久。
当年的事,到底怎么说呢?其实应华年没错,初思也没错,如果要把罪责怪到哪一方身上,那就怪他姓应吧。
应华年刚和初思在一起时,家里倒是没多大动静的反对——
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罢了,既没身份又没地位。玩一玩这种事情在他们的圈子里司空见惯,越是高高在上凌驾一切的人,其实越不把人当人。
但在后来的某些时刻,应华章会想,如果一开始掐灭势头,是不是,未来就长不成未来足以燎原的大火。
应夫人是个手腕强势的女人,应华章起码有九分像她。
在多番劝说无果后,应夫人雷厉风行地约谈了初思。对付她这样随处可见的小女孩,她甚至不用那些烂俗言情剧的桥段,带着轻侮态度甩出一张卡或是签字支票,她只要说两句话就够了。
第一句话是,“离开我儿子”;第二句话是“保你的剧团”。
初思没有当场给她答案。
回到本宅,应华年手足无措地坐在对面沙发,而她垂眸欣赏半年前于佳士得拍下的天价翡翠手镯,漫不经心地扯唇讥笑:“我约了钟家小姐,后天傍晚,你们见一面。”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那年仍是年轻美艳的贵妇人略略抬腕,眼尾含一钩势在必得的冷淡,仿佛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不去?那就别怪妈要对你的小女朋友做什么了。”
如果应华年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选择妥协,那么不会出现后来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他通过某些可靠渠道将自己多年收藏的跑车名表以远低市价的行情快速出手,之后托人在黑市购买了一次性手机卡和无法装载追踪器的老式手机。
一切准备停当后,让人给初思送了一句话,他会带初思离开南城。
千算万算,他赴约了,初思没来。
应华年到底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权贵要让一个人消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他也无从得知为什么初思会在他和剧团之间选择后者。
他被守株待兔的应夫人捆了起来,挣扎间被用了药,亲手扭送到钟小姐的床上。
钟小姐痴恋他多年,在她的认知里,只要人在身边了,不怕日后没有感情。
应夫人倚在门边看了会儿,然后拿出手机,将某个香艳露骨的场景记录成小半分钟的视频发给初思。
与此同时,她分出半刻钟的时间让人收拾了黄立勇的剧团。
那段时间老爷子不在国内,应华章忙于工作,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得空腾出手过问一二时,发现事情已经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知道母亲向来是有些看不上自己的小儿子,于是关于他和钟小姐那如同天罗地网无法逃脱的一夜,在少数的知情人耳里,是另一层骇人听闻的真相反面。
由母亲编造杜撰的版本,应华年酒后失态,对钟小姐强行不轨,为了掩人耳目,两人的婚事一切从简,从下聘到宴成,不超半个月。
十个月后,应嘉涵出生。
而他的另一个孩子,那个比应嘉涵还要大一点的小姑娘,应华章在五年后得知了她的存在。
应华章多少觉得自己弟弟过于离谱,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不待见钟小姐和应嘉涵,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也该学会看清现实。
然而他没有。
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逃脱他的母亲,逃脱应家。
用尽一切光彩或不光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