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的第一站,位于地铁将行二十八分钟后的市图书馆。
她在路上提前问过贺清越的身份证,在线上做了临时预约。
他负手跟在初弦身后,闲庭信步,活像个大驾光临的巡视领导。过扫描仪时,还被好几个路过的牵着小孩儿的家长误会成拍戏的明星。
初弦把身份证还给他,贺清越侧身站在门前,大片温暖和煦的晨光堪堪停在他身侧,描出清正孤标的侧脸,鼻梁高挺,眉骨深邃。
于千万人中低眉望过来一瞥,唇角略弯,眸光专注地看她。
耳尖又有热意,初弦嘀咕了句听不清的“男妖精”,开始没话找话:“贺先生比我大好多。”
贺清越单手按了下她脑袋,小姑娘发质柔软,不知她用的哪款护发精油,指尖残留清甜果香。
“是么?”
语调懒洋洋的,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若有若无地蹭过,初弦犹如浑身过电,五指不自然地伸张两下,欲盖弥彰地拽住挎包粉米色的肩带。
她鼓鼓两颊,像个粉堆玉砌的糯米团子,团子走路只敢看地上,幸而贺清越捉她手腕停了一下,才没撞上正欣赏玻璃展柜大家书法的学生。
“大我十二岁呢。”
贺清越没松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手指修而腕骨凌厉,那枚价格不菲的卡罗素折出浅金色的光圈。
手指下落,介于她手腕和掌心的位置,像牵,又不完全。
她脚步懵懵,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贺清越绕过拐角,上了观光电梯,白皙单薄的眼皮虚虚垂着,眸光映出一截雪塑似的皓腕,修建齐整的指端按下数字。
玻璃镜面一览无余,观光电梯缓缓上升,初弦在不够清晰的倒影里看见他微微俯身,抬手别过她耳边松软的发。
“初弦,大你十二岁有什么不好?比你多吃十二年的苦,也比你多走十二年的错路,你在我这里,永远有余地,永远有选择。”
空间密闭,低缓声线沉静温和,字音推撞着字音,是一种不疾不徐的口吻,却像一双稳而有力的双手,拖着她的神思往深不见底的阒夜之地陷落。
——肯定会摔得很疼。
意识到自己没有在下坠的时刻,初弦撞入他幽深瞳底,想说的话,如一支被掐住了翼尖的蝴蝶,在他布下的温柔网里,动弹不得。
檀粉的唇瓣动了动,正逢电梯门左右打开,年轻母亲手里牵一个,怀里抱一个,身后还跟着一个。
截断的话咽在唇齿间不上不下,想要再续上什么,却觉得失了那个合适的时机和场景。
初弦慢慢别过脸,那一刻,她遗憾得那么真实。真实到她不知道这份遗憾从何而来。
长廊空荡,冷气开得很足,隐约听见透过话筒传来的声音,初弦驾轻就熟地走到某间公共阶梯教室,从后门绕进去,选择最靠里的两个并排位置。
贺清越一点点松开手指,初弦察觉他的动作,脑海里有根筋忽然搭错了线,她反扣住贺清越手指,借着前座猩红椅背作为遮挡,小心翼翼地说:
“贺先生,您还吃过苦吗?”
盈软尾音藏着显而易见的惊惑,初弦双手扶着椅背,歪着脑袋眨眼:“我以为资本家只会让打工人吃苦。”
“......”
呵。
贺清越凉凉笑了声,终于伸手,看上去恶狠狠但根本没舍得用力地揪了一把他惦记许久的软乎脸蛋。
“总算说出你的心里话了。”
贺清越不松手,她拧着眉,不敢乱动,贺清越目露威胁,前倾探身,低头迁就她,唇边要笑不笑。
“初弦,坦白从宽,你是不是一直拿无良资本主义的眼光看待我?”
拇指微微用力,她吃痛地唔了声,那一双莹润晶亮的目,泛起温热委屈的水光。
初弦不敢高声喧哗,忍着小猫似的哼唧,她两只手握住贺清越手腕,掌心磕着卡罗素做工精湛的表面。
她求饶,落在他眼底,分明是乖巧的撒娇。
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说这句话。还不是为着电梯间,他那一句使她分寸大乱的“十之八|九”。
大概是遇到了克星。
贺清越难得无力地想:真是败给她了。
初弦终于得喘一口劫后余生的气,她揉揉泛红脸颊,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地扁嘴。
“其实您在我心里真的挺好的。”
她小小声地嘀咕,包包里翻出一本巴掌大的活页本和一只各种文具店都有得卖的水性笔。
打开本子,随着话筒传遍教室的立体声音,她飞快地记下几个至关重要的小点,草草用横线拉开一副思维导图,初弦顿了顿笔尖,洁净纸张晕开一记墨点。
笔盖反扣着,她睨过眼,担心影响老师上课,她身体往贺清越身侧靠,几乎是亲昵无间的贴耳细语。
拇指捏着食指,向他比出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