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伊只身从别院后的竹林出来来,手中还提着一支柯亭笛,看到徐宗文和桓献容两个宛如一双璧人似的站在别院门口,桓伊远远的招了招手:“宗文!”
“岳父大人,小婿有礼了。”徐宗文后知后觉,赶紧慌忙的行礼。
桓献容撇着嘴,小跑着上去抓住桓伊宽大的袖子:“阿耶,您怎么只叫他不叫女儿啊?”
“瑶姬啊!你我父女俩每日都见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宗文就不一样了,他公务繁忙,又刚从钱唐回到建康,一路舟船疲惫,还要陪你闲聊,你就知足吧!”桓伊把柯迪亭递给桓献容,完全无视了女儿的不悦,径直走向徐宗文。
“徐郎,我先走了。”
“瑶姬,夜深了,小心路滑。”
徐宗文和桓献容一对一答,作了个简单的告别,徐宗文的那句瑶姬让桓伊稍稍侧目了。
桓伊满脸笑意:“知道你上晌去了瓜步送谢幼度,怎么样?他都对你透露了些什么?”
瓜步在建康城外,长江以北,正是徐宗文送别谢玄的地方。
徐宗文:“幼度说他以后没有必要不会再回来了,前线就是他的家……他还说有朝一日他还希望能够与我并肩作战,北伐大业还没有成功,还有关中、陇西、燕代的大片失地都没有收复。”
桓伊边走边说:“你别看如今谢氏日薄西山了,实力远不如前了,尚书令谢石又是个武夫,但是谢氏还没有倒下!谢安石这辈子最英明的两个决断,一个是带领大晋击退了秦国入侵,打赢了淝水之战,另一个就是让谢幼度当了陈郡谢氏的家主!如今谢幼度选择了退却,所有人都不理解他,谢氏的人更不明白他,但是我多少知道一点,他这是以退为进啊!皇帝要权,会稽王要势,士族要地位,谢氏如果再不后退一步,前面就是万丈悬崖!颍川庾氏的覆辙在前,谢幼度何尝不懂得这其中艰难取舍?”
不错,谢安这一走是永远也回不来了!朝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对谢氏这块肥肉蠢蠢欲动?
谢玄作为谢氏新任家主,做出了退居二线的决定,极为难得。
桓伊说他知道谢玄的苦衷,徐宗文又何尝不了解谢玄呢?
其实,谢玄选择出镇地方是一个明智之举。谢玄本来留在建康的日子就不多,淝水之战前的十几年他不是在京口训练北府兵,就是在荆襄之地和秦军死磕,好容易回朝没几个月又遇上秦王苻坚南征,紧接着又是长达一年多的北伐,从未间歇!所以说谢玄对军事上的熟悉远远高于政事,留在建康的他只能是日益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权谋诡斗里,但是他原本的军事才能就一分都得不到发挥的余地了!
再者,花无百日红,谢氏鼎盛的这二十多年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兵权也是很重要的,谢氏手里只要不把八万北府兵交出去,就算是朝堂一时失势也没有失去根本,虽然损失不少势力,但也不是说完全不能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幼度这一招离开建康确实是以退为进,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对他自己对比整个陈郡谢氏来说都是保存实力。”徐宗文陪在桓伊身后,距离保持在三尺左右。
桓伊暗自点着头,他抬起手继续道:“皇帝已经把会稽王推到了前面,会稽王现在是录尚书事,司马氏要对士族动手了!”
徐宗文倏地停下跟随的脚步,他沉默着,而此时在他的沉默中藏着山呼海啸!
“你怎么了?”桓伊也随之停下脚步,他转身问道。
“我明白了。怪不得陛下这么快就将我掉入京城,对毁堤淹田案也搁置一旁了,这是要有大动作。”徐宗文恍然大悟。
桓伊重重的摇了摇头,回头走来:“你有半句话说错了。”
徐宗文嗯了一声,眉头微皱,他忙问是什么话说错了。
桓伊随便坐在小径旁的一块青石上,缓缓解释道:“毁堤淹田一案太过重大,皇帝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陛下要利用毁堤淹田一案打击士族,排除异己?”经过老泰山的提点,徐宗文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原来把毁堤淹田案停止在顾悦之这边只是暂时性的,等谢氏的影响力完全下去了,会稽王司马道子逐步掌握了朝政,至那时,也就是司马氏和士族慢慢清算之日!
徐宗文觉得毁堤淹田这个案子自己看的还是太肤浅了,不少人指着这件案子筹谋着如何打倒政敌,攫取利益,这案子一时半会还不会草草结了。
桓伊拍了拍身旁的大青石,示意让徐宗文也坐下,他望着前面一片黝黑的竹林,无比沉静的说道:“目下建康时局不明,你只要在门下省好好点卯,再和门下侍中殷仲堪搞好关系,其余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整顿禁军的事有吏部尚书张玄之和龙骧将军张松之兄弟俩,说起张氏兄弟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张氏兄弟已经投靠了会稽王,他们现在跟谢氏已经毫无关系了……”
“真不敢相信!我说陛下这么会把整顿禁军的要务放心的交给张氏,张玄之可是太傅的心腹,位居吏部尚书这样的要职,各部曹尚书谁的权利能和他相比?没想到太傅尸骨未寒,他们就转投了会稽王,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人情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