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人的心灵很复杂,也可能很简单。即便只是把手放在她肩膀和后背上,通过手掌轻抚的动作力度与角度,也能叫人真切地感受到态度。触觉反而比千言万语更加直观。
抑或心里完全接纳别人进入的时候,那样的心情、郭太后难以言表。升高的情绪能让她忘却所有,有种不顾一切的错觉。
次日一早郭太后在朝堂上,再次见到了站在下面的秦亮,她不禁又回忆起了昨日的情形。
秦亮在说那句“不见得完全就是坏事”之时,彼时他的神态、语气,郭太后几乎能模仿出来。
不只是处乱不惊的沉着,还有点厚黑的神色。
郭太后一直以为正直而光明磊落的人,更让人敬重,起初秦亮给她的印象、也是个正派坦荡的人。但她此时才发觉,当仲明表现出坏的一面,照样挺有意思,反而让人能稍微安心。
或许她想得太多了,脑海里浮现出了各种画面,竟然一大早在文武百官面前,便觉得深衣中有点不适。好在隔着帘子,人们不仅看不清楚帘后之人的脸色,甚至都不敢抬头直视。
早朝上没谈什么重要的事,结束之后,郭太后与曹芳一起离开了东堂。
母子二人简直形同陌路,曹芳完全没有理会郭太后。当着这么多宫女宦官的面,郭太后还是主动与曹芳说了话,让场面显得不那么尴尬。不过作为长辈,郭太后的语气自然有架子:“我听说皇后生病了,汝抽空去看看她。”
曹芳一脸不情愿地点点“嗯”了一声,也算是回应。
显然曹芳只是当耳边风,根本没当回事。他径直走太极殿后面的长廊,去了西阁方向。
眼看养子这样的态度,郭太后心头又腾起了一团怒火。但如今这个时候,她也只好忍了。
一行人往北走,郭太后只能自己去看望皇后甄瑶。她来到昭阳殿寝宫,只见皇后独自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头发却被汉水浸湿,她闭着眼睛憔悴的模样,就像是不省人事似的。
郭太后问旁边的宫女:“叫御医看过吗?”
宫女拱手道:“回殿下,看过了,奴儿们已熬制了汤药,皇后殿下刚喝下一碗。”
郭太后坐在塌边,伸手在皇后额头上摸了一下,只觉烫手。这时皇后甄瑶醒了过来,伸手抓住了郭太后的手,睁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陛下不会原谅我了,他会恨我一辈子。”
郭太后蹙眉道:“卿还想那些做什么,好生养病罢。”接着她转头道,“去拿布巾来,用凉水浸湿,放到皇后的额头上。”
宫女忙答道:“喏。”
这个十余岁的皇后,看起来就是个女孩儿,白净的脸上还带着稚气。郭太后与甄家是亲戚,皇后按辈分是郭太后的姑姑辈;但年纪毕竟小,甄家人把这么小的女郎交到郭太后这里,结果郭太后竟然没法照顾好她。
眼见甄瑶病成这样,郭太后心里分外难受。
想起皇帝连看也不来看一眼,郭太后更气。李丰许允等忠于皇帝的人,虽已下狱,但外镇还有毌丘俭等,或许这才是皇帝还能任性的缘故?
郭太后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毌丘俭能被仲明收拾,皇帝是否会收敛一些?到时候看他怎么办!
……秦亮离开东堂后,在尚书省的奏章中,发现了一份毌丘俭的上奏。毌丘俭在奏章中声称,妻子荀氏快生了,他在半路得到急报、妻子生产艰难,所以要急着赶回去,想见妻子一面。
秦亮看到内容,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若要问秦亮为何发笑,因为他的妻子也快生了,所以很高兴。
这毌丘俭找的理由确实挺牵强,不过秦亮琢磨、毌丘俭是真的不好找借口。毕竟人都已过邺城,才忽然返程,实在不好解释。
毌丘俭胆子这么大,皇帝与王秦两家的矛盾激化、却多半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大家都知道、秦亮对皇帝非常不满,但毕竟皇帝还没被废呢。
关键还是王家大败、朝廷面对的问题很大,让毌丘俭看到了机会。若不想出事,一开始朝廷就不应该给别人丝毫幻想。
秦亮在尚书省庭院没逗留太久,早早就回到了卫将军府。
门下掾朱登告诉秦亮,王经、杜预、辛敞等几个人来访,正在邸阁厅堂闲谈。王康又说,王家人也来府上了。
秦亮片刻后就决定,先回内宅见王令君、以及王家亲戚,然后才到前厅见客。
快到二月间了,算日子令君的预产期就在二月。生孩子并不是生病,令君的肚子挺大,但人挺好,可以在宽敞的内宅各处走动,散心看风景。
陆凝也住到了卫将军内宅,免得临时再去找产婆,耽搁时间。
秦亮倒不太担心,因为郭太后那样算是高龄产妇的人都没事,昨天秦亮才确定过,郭太后身体各处都恢复得很好,就跟没生过孩子似的。令君这么年轻,髋部也挺宽,多半能顺利生产。
此时西侧的庭院里、是一院子的妇人,不仅令君的继母诸葛淑来了,连白夫人也在这里。
大伙相互见礼,王令君随口问了一声:“今日君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秦亮道:“我在宫里没呆太久,听说外姑、姨婆来了,便先回来看看。”
诸葛淑还是那样,表现得有点拘谨。
倒是白夫人一下子就把话接了过去,说道:“令君虽不是诸葛夫人亲生的,可诸葛夫人却很心疼令君呢,非要来照顾女儿。我也想来看望令君,顺便也能见玄姬一面,便跟着来了。玄姬也是,这么久了,也不回来看看。”
玄姬听到白夫人的话,修长的眉毛微微一蹙,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说话也很客气:“阿母不用担心,我在后面的庭院里,平时很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