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老了,”你垂眸幽幽道,“他老得就快要死了。”
在长白山的地宫里初遇你时,汪藏海就已经很老了,在那个绝大多数人并不长寿的年代里,生与死的对立尤为可怖。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就算有再多的雄心壮志,等到他年迈时都会有心无力。他在乎的不会是自己做到了什么,而是自己没能做成什么。”
汪藏海也是这样。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剧衰老时,他那些尚未完成的计划,他所有的雄心和野望就都显得尤为可笑。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流失,在这种情况下,他害怕了。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变得多疑,也让他愈发心神不宁。
树影摇曳,水面微漾。你说话时眼睑低垂,汪岑看不清你的神色,但他觉得他听出了你的悲伤,哪怕那些情绪微不可察,只是他不知道你的悲伤究竟是因为汪藏海的变化还是自身的境遇。
你的声音依旧平静:“而且他生了一场大病,在那个年代,许多疾病都是死亡的预兆。人的心底里总是有太多恐惧,汪藏海也一样。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和我说了很多话,他说他不想死。我告诉他,我知道的,我也不想。”
然而不断衰老的汪藏海和一直年轻着的你,根本无法真正对彼此感同身受。
你对他的那些宽慰之语,落入他的耳中便成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与鄙夷。他回想起你们初遇时的美好与快乐,又想到你如今的傲慢与冷酷,其中的反差折磨着他的心,那些油然而生的不甘转化为他对你的嫉妒和怨恨。
因此,当你们派出去的探子将西王母宫的位置信息传递回来时,彼时已经病愈的汪藏海依旧无法放下心中的芥蒂。
他总是会想起病中的自己可怜而又可悲的模样,以及你当时平静的面容与声音。
汪藏海想让你也经历他的痛苦。
你们带着手下一起进入了西王母宫,找到了里面古老而神秘的陨玉。那些从天上来的石头会让你的身体变得虚弱,汪藏海察觉到距离那些陨石越近,你的行动就越迟缓,他心底里萌生了一个计划。
他欺骗了你,其余的人也都帮着他一起隐瞒你。你以为你们是去西王母宫寻找成仙之术,可实际上那里却是汪藏海为你精挑细选的埋骨之地。
他将那里定为你的终点。
想到能够决定你的生死,打碎你的成仙之梦,让你变得难堪、变得狼狈,汪藏海的满足感便愈发膨胀。他要把你永远留在那里。
那个时候,你们已经不再是朋友,你在他心目中早就不再如最初那般完美无瑕。他将你当作妖魔“封印”在了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他以为你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时刻,却未料到近千年后居然有人会将你唤醒。
而这一天来临时,他早就已经死了。
“你恨他么?”汪岑注视着你。
你抬起白皙的眼睑,眸色幽深,抿唇没有言语。
汪岑会如何理解,你其实也能够猜到。不过当他这么问你的时候,你却有些许的恍惚,你想起你昔日也曾问过汪藏海是否恨你,而他定定地看了你许久,亦是沉默不语。
人世间的情感有时是说不清楚的,爱与恨的界限也并不是任何时刻都能严格划分。更何况人的一生那么短暂,变化莫测。
今天你和他说了很多话,汪岑清楚这种机会有多么难得,他料想这应当跟黎簇的出现有关,因为黎簇和吴邪年轻的时候的确很像,这甚至是吴邪亲自认证过的。不过他没问你是否从黎簇身上看到了吴邪的影子,这种问题没什么意义。
汪岑站起身,将鱼竿收回箱子里。他问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去哪里?”
“海边,”汪岑说,“你不是一直都在看海么?”
其实他早就有这个念头,但是总觉得你会拒绝,因为他从来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他一直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楼顶看海而从不去海边,直到今天你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第一次对你说起“海”的是汪藏海,他说要带你去看海,而最终也将自己埋在了海底。
神秘无垠的大海,承载着尤为特殊的含义。
汪岑伸手牵你时,你没有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这让他有种隐晦的窃喜,仿佛得到了你的认可。你们牵着手踩在被海潮浸湿的细沙上,夕阳落下时,涌动的海潮宛若金鳞闪烁。
你松开他的手,蹲下身伸出手掌,涌上来的海水轻抚着你的手指。长白山的雪是冷的,琅琊台的海水也是冷的,你站在山上、站在海边,总是在遥望着肉眼无法触及的远方。
在你学艺之前就有人看到了你的终点,当你拜入宗师门下,你也看到过自己的终点。人的命数是可以预料的,通过推演,看到自己的结局似乎也并非难事。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终点,你更是如此。
从听到别人说你会早夭时,你就想要改变自身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