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陆兴发把黄秀艳从娘家接了回来,亲戚们纷纷劝和,那场打到见血的仗,这才算翻篇。
虎子明显瘦了。
爹妈打架,孩子先跟着受灾,陆兴发两口子闹了大半个月,虎子那鼓起的小脸,肉眼可见的平了下去。
他本以为,娘回来,日子就能再回到从前,可好景不长,被亲友撮合好的两口子再度因家务活吵了起来。
争来打去,只因原本陆砚悄悄干完的活,现在已没人管。
日子过得乌烟瘴气,连年货都没准备,自从小年那场雪后,对门郭家天天传来炒菜、炖肉、炸鱼的香气,虎子馋得口水直流,再看他家冷锅冷灶,眼圈直红。
这天,一群小孩子们跑着打雪仗,虎子没出去玩多久,就哭着跑回了家。
黄秀艳刚跟他男人吵了一架,心里正窝着火没处法,见状一把扯过孩子,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咱家虎子,你跟娘说,俺去找他算账!”
“羊角蜜。”
虎子原本只是眼圈红,被他娘这么一扯,裂开嘴哭道:“豆子给大伙每人一块羊角蜜,单单没给我。”
“为啥不给你嘞?”
虎子眼泪口水齐流:“他说,娘和我以前欺负陆砚哥,现在,他们不和我玩了……”
“那咱也不稀得跟他们玩!”黄秀艳噎了下,不敢跑去找郭玉珍对骂,只得站门口对着南边骂其他人家势利眼。
陆兴发闷着头将她拽回屋里:“还嫌不够丢人,瞧瞧,我们这日子过程了啥熊样,有这功夫还不煮锅热乎饭!”
爷俩肚子饿得咕噜叫。
黄秀艳也觉得冤:“你弄得那些草柴火不好烧,让雪打湿了,压根儿点不着!俺说了多少回,让你去深山弄点木头,别总往家扒拉干草……”
打柴草比去深山砍木柴要省事儿太多,如果一直是晴天,倒也没大碍,一旦遇上阴雨天,若没把柴草赶紧收屋里,柴草被浸湿,则难以烧着。
不止没柴做饭,取暖更是没谱。
黄秀艳裹上最厚的棉袄,缩在太阳晒得着的地方,抄着手不想动,这是几个月以来,她头一回开始后悔:不该把那小子这么打发出去。
人在这里时,她看不出来,打发走了才发现,家里是真不能少那么个能干活的。
*
雪过天晴。
郭玉珍寻了个暖和天,带着一家老小,将屋里屋外打扫了个干净,除旧破新。
收拾到下午,她才叫着俩男孩抬着家里麦子、高粱,前去大队,用小驴磨推成面粉。
今年家中粮食多,陆砚、何奶奶的口粮也填在这边,又有知青的派饭补贴,郭婶子拎来的粮食明显比前后排队的人重好些,推磨时,笑得合不拢嘴。
院子里,林向晚受托,替左邻右舍的人们写表文。
她不会毛笔字,于是,拔了跟鹅毛,沾着墨汁,在黄纸上按照来人要求,写下一排排小字:有天地君亲师,也有先辈们的姓名……
虽技能不行,阵仗却是不输。
林向晚挺直脊背,挥鹅毛如神,刷刷刷地写完一张又一张,来者不拒。
田小娥也排队来找她写,见她气势如虹,提议:“小林老师,不如,你连春联也替我们写几张吧?”
“哈?”
“就是…俺家还有红纸,能自个写,就省得花钱去买嘞!”这提议得到众人热切响应,甚至,当场有人掉头跑回家去拿红纸。
林向晚囧了:写黄表那能和写春联比?
黄表马上就烧了,她不怕丢人丢去阴间,可着实不愿意把那别扭字体贴在人家门框招摇。
“不了、不了。”林向晚连不跌摆手,“我只会用小毛笔,写不了大的。”
人们习惯她处处能干,还以为她在谦虚,并不信她真不会,只一再恳请。
林向晚冷汗都快要滴下。
做门口缝衣服的何奶奶走上来解围:“写了这么久,你先歇会。”
自从眼睛被治好,何清安身体也跟着好了很多,腿脚越发轻快,她接过那支刺毛的破旧毛笔,沾了墨汁,笔尖在红纸上游走。
将林向晚编得吉祥话逐一写下。
整个下午,越来越多的乡亲们闻信前来,林向晚发现,何奶奶字写得很具风骨,清逸俊秀,又不失端庄气度,尽管用着根刺毛的笔,那起笔藏锋、横竖劲力,一看便知不是几日能练出的功底。
看得林向晚连竖大拇指。
何清安笑得双目弯起,褶皱舒展:“我不行,小砚他爷爷的字写得好。”
老奶奶说起故去的爱人,神色透着追忆和怅然。
林向晚担心引她伤感,转移话题:“这还剩些红纸,咱们裁剪一下,再写几幅贴咱们门上吧?”
“好。”
“外边冷,奶奶咱去屋里慢慢写,您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