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忱正筹思宫内会如何决议这桩杀人案,殊不知皇宫之内,圣上已然焦头烂额。
朝会未启,本应在府中操办丧事的郑相公,一袭缟素,径直来到圣上书房之外,长跪不起。他哀声恳求圣上为其子伸张正义,非但要求按《斗讼律》中谋杀之条判顾大郎死罪,更欲追究其父教子无方之罪责。
郑相公之言,直白而惨烈:“臣子既殁,顾家当陪葬。”
顾侍郎亦是一早入宫,跪伏于地,声声陈情其子绝非杀人凶手,恳请圣上明察秋毫。
两位朝廷重臣各执一词,争执不休。然昨夜顾大郎已亲口认罪,此事实难忽视。
顾侍郎辩解道:“那是酒后醉话,岂可轻信?”
顾家仆从亦附言:“昨夜扶大郎回府时,郑三郎尚且无恙。”此言一出,两位老臣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圣上终是裁定:着二法司今日再审此案,务必结案。
然而事与愿违,今日竟无法结案。大理寺上午再审此案时,顾大郎已然酒醒,他翻供不认杀人只认斗殴。两家下人亦是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然而经过此番审理在场官员多已洞悉此案始末。
顾家人说,顾家与苑家有口头婚约,且顾大郎与苑家女娘相识已久,只待正式行六礼而后成亲。
然昨夜,顾大郎挚友孟郎君匆匆而至,言太子殿下已将苑家女娘赐婚于郑三郎。顾大郎闻之不信,遂至苑家求证,却见苑府紧闭大门,拒客于外。
顾大郎心绪难平,便和孟郎君对饮消愁,直至酩酊大醉。友人先行归去,顾大郎亦携小厮踏月而归。
恰于此时,遇郑三郎与友人自平康坊出,亦是大醉之态。郑三郎见友人步履蹒跚,大笑,命下人送他们回家。
于是郑、顾二人狭路相逢,皆因醉意上心头,怒火中烧,挥拳相向。然二人皆站立不稳,小厮们趁机将顾大郎扶走。
今日大理寺分别审理顾大郎与小厮,所言能够重叠之处,其意几无二致。
郑家家仆说的话中,除订婚一节略有出入外,余者大同小异。然其一口咬定顾大郎乃杀人凶手不松口。
传唤苑家时,苑家高堂抱恙乃遣一小郎君前来回话。小郎君言辞谦逊,称苑家位卑,与郑、顾两家素无深交。
正焦灼之际,大理寺卿接获郑相公暗示:郑相公望其子入土前能瞑目也。
此言一出,等于告知大理寺,后日郑家郎君下葬前为最后期限,须于此间令顾大郎认罪伏法。
自昨夜离家后,夏二郎未曾归家,此乃他婚后首次夜不归宿,其夫人忧心如焚。
紫宸为使二嫂宽心,遂与槐月携二嫂所制糕点至大理寺探望。衙门内正忙碌于审案,无暇招待,故二人未久留便离去。
此时无人拘束,紫宸与槐月倍感自由。听闻兄长所审理之案与东市有关,紫宸心生好奇,遂往东市而行。
行至亲仁坊,刚从一家水粉店走出,巧遇景忱与彦熙。
见槐月手持各色零食与胭脂水粉,景忱展露笑颜。
“四娘缺胭脂了?”
“闲逛而已,你一个皇子又怎么在街上?”
“我,”他抬首望天,正值午时,“该用膳了,我请你?”
紫宸凝视他片刻,注意到他微皱的眉头。
“醋芹。”他提及上次承诺的美食。
不吃白不吃,他家富贵,可不在乎这些银两。
“好。”
四人寻得附近一酒肆,紫宸与景忱同席而坐,彦熙与槐月则另设一桌。
景忱为紫宸点了醋芹、虾羹、白龙臛、赐绯羊、鹅炙、玉梁糕等佳肴美馔。
醋芹,乃芹菜经酝酿之后精心调制的汤菜。景忱轻指其间,“这就是魏相公所钟爱的醋芹。”
紫宸纤手拈箸,轻夹一筷,先自鼻端细嗅,觉清香沁人,方始送入口中,细嚼之下,但觉酸咸适口,开胃生津。
“嗅之则清香袭人,品之则酸咸宜人,若再有一坛松花酿相佐,当更加美妙。”
见她浅笑成妍,食趣盎然,他又岂忍拂其雅意,当即便命人取来一坛松花酿。
于是二人对坐共饮,浅斟细酌,好不畅快。
紫宸忽地抬首问道:“你缘何会在东市这边?”
他入宫时恰遇顾侍郎,顾侍郎为子心切,竟至行礼如仪后跪伏于地,再三陈明其子绝非凶手,又将下人所述情状一一转述,并恳求他查明真相,还其子一个公道。
顾大人言辞恳切:“殿下明察秋毫,臣那犬子的为人臣还是知道一些的,若真有其事,臣亦不会徇私枉法,自会给郑相公一个交代。”
他离宫后便顺道来东市亲仁坊一探究竟。若顾大郎果真是冤枉的,他亦不愿坐视不理。
景忱未直接回应紫宸之问,反将问题抛回给她:“夏夫人竟允你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