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格外咬重了“先生”二字,显然已经看破了颜苒的伪装。
颜苒其实并不意外,她的易容术算不得高深,细看不难辨出破绽,她从前常带着,不过是不想叫人知道她原本的身份。
但顾明谨似乎始终都没怀疑过,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怎的又想起他?颜苒想甩甩头,却因为面上的湿手帕定住了。
手里塞进一个东西,颜苒摸索着轮廓,好像是个面具。
齐南枝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在齐某这里,娘子不必费心伪装。”
颜苒的身子一僵,只听对方轻笑一声,随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
颜苒扯下脸上的巾帕,把面具扣好,透过双眼的孔洞,看见巾帕上绣着一匹栩栩如生的狼。
细致到,每一根毛发都那么真实。
这帕子按绣工来看价格不菲,但这个花样过于特别,绝不是随意可以买到的。
颜苒将帕子收好,随侍女回了自己的院子。
易容中,最难隐藏的便是性别,虽然不知道齐南枝是如何看破的她的伪装,但既然已经看破了,她也不想再屈着自己。
侍女退下后,她除下浑身的伪装,换了一身宽松的长衫,又将自己陷回了被子里。
重生回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她的精神早已疲惫不堪,如今顾明谨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上,更让局势变得复杂了。
若她没伤顾明谨,她还能去寻贤王说理,再将事情问清楚,甚至能见符衍深一面,但如今情况,贤王府即使是将她关进大牢也是合乎情理的。
她用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思绪纷飞,那一镖,顾明谨分明能躲的,可他却直直受下了,前世没这一出,他不会死在这上面吧?
前世,她早早死了,他该是娶妻生子,长命百岁的。
这一世,会因为这一镖发生改变吗?
颜苒躺不住了,想起来去看看,又想到他待她的冷漠疏离,他对她的欺骗伤害。
她躺回榻上,强行让自己闭上眼,罢了,死了便死了,与她何干?总不过一副漂亮皮囊,若是没了,她去找其它郎君便是了。
顾明谨,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顾明谨,你很特别,特别好看,世上所有郎君都没有你好看!”
耳畔传来一道渐渐清晰的声线,似乎是颜苒自己。
视线下移,她的手指正勾在顾明谨的下巴上。
“颜苒,你醉了。”顾明谨双颊微微泛红,他抓着颜苒的手移开,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没醉,我还能弹琴,你听。”颜苒笑了笑,坐到顾明谨最爱的琴旁,素手抚上琴弦,琴音流泻,如夜色深远幽静。
“弹得好吗?”颜苒支着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顾明谨蹲下身子,平视她的眼睛:“琴悦己,要紧的是你喜欢。”
“我喜欢呀!”颜苒咧着嘴笑,站起来转了个圈,“我还爱看书,爱观画,爱下棋,爱女红,爱算账,爱规矩……”
她扯着顾明谨的手将他拉起来,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
“顾明谨,谢谢你娶我,做你的夫人,我很喜欢。”
顾明谨的容颜渐渐放大,却又突然变得模糊,在眼前倏忽散开,变成了一片刺目的光芒。
颜苒睁开眼,看着透过窗照进来的朝阳,揉了揉眉心。
她竟径直睡到了次日清晨。
方才的梦,似是前世光景,但内容也太离谱了些……
呆愣了没多久,侍女在门外唤她,说是今日国舅爷不上朝,他们这些门客需要过去议事。
颜苒点点头,稍作处理后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衫,身形微调,叫人不那么容易辨出男女,再戴上齐南枝予她的素白面具。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颜苒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爹爹,眼神又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推开门朝院外走去。
侍女被她的样子唬得一愣,面上浮起两朵红霞,垂下头,恭敬地引她朝前走。
一路上,不少视线落在颜苒身上,带着各样的情绪,颜苒挺了挺腰杆,目不斜视。
只是衣袖下的手心已经浸满薄汗,齐家往来的人太多太杂,平静的外表下暗潮汹涌,剑拔弩张,恐怕并非等闲可以混口饭吃的地方。
穿过一条雕花回廊,又踩着石子路拐了几个弯,才见得一个外方内圆的院子,院墙极高,雀鸟难渡,侍女福身退下了,颜苒拾级而上,抬高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进得院中,看清面前场景,颜苒只感觉头皮一麻,还未等她作出反应,几百上千道视线便齐刷刷射了过来,令她从头皮战栗到了脚底。
这个院子极大,面对着一个华贵的高台,底下密密麻麻跪坐着几百位身着素白深衣的门客,高台上空无一人,颜苒着玄衣走进院子,如同一滴落入清水的墨,瞬间吸引了所以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