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话头言尽,见屋外也没个动静,我心下反倒有些发慌,起身欲走,睚生亦送我出屋,他先一步打开屋门,我瞧着他这恭敬模样,忽念起过往待我的那副冷脸,便状似随口问起,“大长老当初为何愿意拥立我为妖尊?”
那阵我成日潦倒,后来决心复仇时,也无暇关心这些小事,如今思及,心下才觉着奇怪。
睚生面上难得浮起些许窘色,垂下眼应道:“先妖尊陨落前来寻过我,提及了您的身世。”
“但我那时并不知晓先妖尊打算…,他只是说望我今后在族中能多多照拂您一些……您今后想说想做什么,便是他的意思,也莫要阻拦。”
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干巴巴的应了声。
东海那头的残阳如血,这处却仍是清冷萧瑟一如深秋迟暮,放眼过去既无人影也无草木,见不到几分生气。临别前我又同他道了声保重,“大长老既能对我都宽怀,有些事时过境迁,何不也对自个宽怀些?”
也未再等他答话,便转身同枕白离开。
刚踏出门槛,我只觉周身虚软,脚下又是不甚踉跄,枕白眼疾手快的扶住我,“青青,你身有伤,何不在此多留一日?”
“无事。”我冲他笑笑,反握住他的手。
这天下,哪里还能容得下我?
而后枕白又问我要去何处,我默然多时,让他带我去鬼门关。
他也未多问我一句,二话不说的就领我到了鬼门关外。此时正是入夜时分,我站在三丈之外的树下,瞧着那些个阴差押送着鬼魂们入地府。
仍是因那日上天,阎王在我剑下消陨,这应是无人不知的事。
再则我如今还是个罪妖身份,怎么都无法再厚着脸皮下去,也再无法吃上那口桂花糕。是以只能在此处瞧瞧这方鬼气。
大不了就是跟天帝斗个鱼死网破,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波及到你这个阎王头上,你就放心过你的安生日子吧。
两族开战的事,就你能说的跟喝大酒一般轻松。
我年纪大,我想的开。
……
过往种种浮上心头,我指尖在掌心中掐了又掐,几欲掐出血来,枕白瞧着我不言,然默不作声的拉开我手心,将我的手紧握在他掌心中。
两手相握,他似能察觉到我的心思,“青青,不是你的错。”
“枕白,”我瞥他一眼,见他眉眼间也是几分伤怀,我便将后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我若是跟离重一道死了便好了。
一了百了。怎会还有这些个烦恼。
待我瞧的无趣,转身欲走时,身侧响起错杂的脚步声,一行鬼魂又至,有道雀跃声音自我身后响起,“夫人?!”
我身形一滞,饶是怎么都没敢回头。
可那鬼魂偏偏就执拗的向我这处跑来,她脚步声越发近,全不顾身后阴差的斥责声。
枕白犹疑着叫我,“青青。”
那口气,也颇有些不忍。
避无可避,我便也停下脚。待那鬼魂跑到我身前,她一双眸仍是水亮澄澈,与我二人对上眼后,登时哭的是个梨花带雨。
而后抹着泪,边又笑起来,说道:“能再见着夫人和大人真是太好了……”
追来的阴差亦愣愣停在我跟前,眸中又惊又喜,“青青祖宗…”
我冲二人笑笑,然盯着那女子柔声劝道:“玉尧,莫要在哭了。”
她闻言便乖巧的抹干泪,我打量她上下一回,“你怎么…”
她眸光暗下,瞧着此时自个的虚浮鬼身,却还强撑着那唇边笑意,漫不经心的应道:“前些日子城中闹起瘟疫。”
“夫人和大人为何也在此处?”
我同枕白对看一眼,想了想,同她说起实话,“玉尧,我和枕白本不是凡人。”
“那些人间时日不过是因缘巧合所致,后来解决了,我们便各自打道回府。”
她稍愣,旋即就生笑,笑脸明媚如春,“原是如此,玉尧也一直觉着以夫人和大人的绝色怎会是凡人?”
后来她说起,自我和枕白走后,城中发生了不少事,皇帝最欢喜的玄月姑娘先是离开了花满阁,但听闻在出城前与皇帝见了一面。
之后皇帝便跟转了性似的,忽地一反往常的着手政务,一直到如今虽城中闹起瘟疫,但也处置有方,城中并未死太多人。
她自个是因身子骨弱,没熬住,这才归了西。
也是自我们走后,府邸来了新的侍郎,她依旧在府中侍奉,不久与府中一侍卫心意相投成了婚,如今不过成婚一年,两人感情甚好,如今膝下也有儿女,日子过的十分平顺,是以得知自个死后原本一心郁郁,但没想到竟能再遇上我们,忽也觉着死而无憾了。
我一阵哭笑不得。
又问她可知玄月去了何处?
她摇摇头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