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常会捎带一些沙陀族的密药,这才勉为其难地陪他继续下下去。
然不到七子,黑子的颓势渐渐扭转,整个棋盘突然又冒出一股杀气。晏时序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待他绞尽脑汁勉励才吃掉柳淮书一个子后,他决定采用迂回战术,不同他正面交锋。
“听说你早些年,与你大哥,闹得不甚愉快。”晏时序问道。
“不错。”柳淮书面色坦然,毫不避讳道。
“那你过几日,可还要赴柳家婚宴?虽然这明远侯立了军功,被陛下赐了国姓,改姓谢了。但谁人不知,他是你大哥柳国公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连陛下也有意促进柳国公与明远侯的关系,将婚宴定在了国公府。你若是不去,怕是要拂了陛下的面子。”
柳淮书从容不迫,连吃晏时序两颗白子,并不答话。
晏时序恨得牙痒痒,忍住心中的痛意继续添油加醋说:“听说这上京的人,门第情结重得很,极看不起数典忘祖的人,这改姓也算是他们鄙夷的一类,你要是去了,这清雅矜贵、风光霁月的名号怕是要不保了,届时你想以舞文弄墨、寄情山水的名义躲懒不上朝,你那御史台的好友可不会替你打哈哈。”
果然,一番利弊分析之后柳淮书落子的动作明显慢了了半拍,却也仅仅是半拍,让晏时序瞬间有了几分大杀四方的盼头。
“依时序兄所言,在下该如何行事,才算完美呢?”
“容我想想。”晏时序摩挲着棋子,假装思考。
一拐出玉渡山的山口,便汇入了京郊的官道。一路上快马疾驰,丝毫不理会这幽幽行驶的华盖香车。只携过一道瑟瑟山风,卷起华帘半阙。白发如絮,又洋洋洒洒地落下,给手执黑子的那人,平添了一分仙风道骨。
晏时序嫉妒,十分嫉妒。
他抚着下巴,故作深沉地想了一会儿,方道:“为兄觉得,不如趁机死遁,回到姑苏做你梦寐以求的竹篾匠,再娶几个美娇娘,好好快活下半身,不对,下半生。”
柳淮书迟疑了一下,随即点头称是。想这人为了赢他真是不择手段,什么话都浑说,于是刻意让了他半子,正声道:“时序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这婚宴,在下却是不得不去的。不为陛下也不为名声,只为那貌美的新娘子,我见了甚是欢喜。”
兰雪茶刚入喉,晏时序差点喷出来。为了维持形体只得呛入口鼻,连连咳嗽了几声后,惊魂未定道:“你竟看上你侄媳妇了么?”
*
清明做了一个梦。
她记得自己是不常做梦的,只因心中并无多少牵挂的人。父母亲人,仿佛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她生来就是孤儿。也没有朋友为她撑伞遮雨,亦不会有人,在寂寥漫长的黑夜里,为她举一盏明灯。
然而在这场煎熬而又昏暗的梦里,她依稀见到了她父母的模样。战火烧毁了整个部落,耳边牛羊嘶啾,铁骑纷至沓来。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却仍旧暗沉地看不清周遭的人和物,朦胧眼眸里是母亲抚过她的额发,然后在额间落下干涩的亲吻,像是祈求又像是悔恨。
母亲含泪说:“原谅阿姆,原谅阿姆。”
那双带她逃难的手忽然松开,转身就只剩下一个决绝的残影。
清明愣愣地独自站在灰烬里,眼睛写满了错愕和惊恐。
下一瞬,她忽而出现在细雨纷飞的春三月,见到有个身姿高挑却明眸如雪的女子,俯下身用一把精致的二十四骨节油纸伞,为她遮蔽飞溅的泥土。她为她揭下脸上湿润的梨花,然后放在手心里,将其最皎洁未染的那瓣铺展在她面前,声音如雨水落荷塘,漾出清和淡雅的水纹,一圈圈地沁入心脾,“梨花淡白柳深青,今日恰巧又是清明,以后你便唤作清明。”
梦境飞转,那女子没了踪迹,清明瞧见远处立了一座高塔,上面有个长发翻飞的男子,手执一盏细小的萤火滚灯,轻声唤道:“阿萤。”
她着魔般朝他走去,未待看清那人的样貌,高塔坍塌,铺天盖地的瓦片砸在她的身上,令她痛不欲生。那人手中的滚灯也径直滚落在地,她很久都没有见过白日了,渴求见到亮光,于是艰难地伸出手欲将滚灯护在怀里。
指尖刚刚触及,滚灯忽有感应似的原地转了一圈,然后落入一只锦绣鞋履之下,咯吱一声,萤火飞尽,空余几缕残竹细梗。
清明无声地嘶喊,满眼都是绝望。那长发的男子转身藏进迷雾中,连多余的一句话也不肯同她说。
抬眼望已是春山梦碎,一袭艳丽如火的红嫁衣如嘶鸣声里烧红的半边天,凄艳艳地笼罩在她头上,被抛弃的滋味乍然重现,引得清明抱头惨叫。
再睁眼,天又黑了。
“姑娘,姑娘?”
是离云的声音。
清明猛然清醒过来,自己不是甩掉了秦嬷嬷和离云吗?怎么她们还在自己身边?
她如受惊的小兽,一下子弹跳起来,脑袋正好撞上身侧雕花缀玉的拔步床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