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动作好像演习了千万遍,她从直觉里认定,下一步该是鲜血横流,重物应声倒下。
而她似在策马前行的雨夜里,又似在荒糜的酒肉池林中,拭血收鞘。
场景在脑中变幻,清明心中一惧,恍若雷霆加身,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离云亦是被她吓了一跳,倒不是因那簪子离她心脏只有半寸之距,而是清明的模样实在狼狈。满身污迹不说,衣裳颠三倒四,难于蔽体。
她赤脚躺在柜子里,松垮的袍子露出斑驳的右肩,与双腿的红痕一样触目惊心。脸上的白绫也不知丢在了何处,露出一双如春雨压花般湿润的双眼。脸色惨白,丝毫没有她耐心教出来的柔顺与婉媚,反而目光深寂,有夺人呼吸的冷峭和破碎之感。
离云从未见过这样的清明。
还好那双眼睛静深无底,掀不起什么波澜。她只当清明受了秦嬷嬷磋磨,被吓坏了。
而清明一向信任离云,对她言听计从。知晓外面的人是她,才敢弄出声音引起她的注意。
思及此,离云一把夺过清明手里的簪子,将她扶了出来,语重心长道:“姑娘惧怕药澡,也不该躲在柜子里。难道姑娘不想早日恢复记忆吗?”
一样的腔调又从离云口中说出,清明突然回神。
这两个月来,秦嬷嬷和离云总和她说一样的话,像是叮嘱,但更像是要控制她的所思所想。
这念头越演越烈,仿佛就要脱口质问,但离云身上淡淡的玉兰香萦绕在鼻尖,让她身子不由得一软。
她似乎很是迷恋这种香味,只觉身心涤荡,不自觉地道:“方才你去哪里了?秦嬷嬷呢?”
“奴婢一刻不在,姑娘就要粘着奴婢。倘若以后嫁人,没了奴婢,姑娘可如何是好?” 离云细细为她擦拭身子,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
嫁人?
清明心中突然咯噔。
她不喜这种触摸,偏过头去,不动声色道:“你不在,我总是害怕。”
“只要姑娘听话,奴婢就不会离开姑娘。还有秦嬷嬷,她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她的话,姑娘万不能违拗。”
清明默了一瞬,“我知道的。”
离云语气亲和,牵着她的手道:“今日是大夫施针的日子,奴婢下山去请大夫了。只可惜雪天路滑,大夫摔伤了腿,不能挪动,只有让姑娘亲自回京看诊了。奴婢回来时,还遇见了咱们太师府的马车,说夫人思念姑娘,要接姑娘回去住几日,可不赶巧了!”
见清明没有反应,又笑着说:“姑娘不高兴吗?今日姑娘下山治病,还能回太师府去,与老爷夫人团聚。”
“我......”清明欲言又止。
不等她回应,离云自取来一块精美雕花的胭脂盒,要替清明妆点。
清明从未施过粉黛,素净的脸如苔上初雪,眉似柳叶新发。白绫横亘,似缱绻流云,悠悠卧榻在山脉之间。
唇畔抹上一抹胭脂,则像是无心绘在这淡墨山水中的朝霞,引人顾盼流连。
一袭织锦花缎温襦,外披云纹镶边翻毛斗篷。她只站在那里,便美得像筛落人间的碎月。
离云不免从心里叹服,这盲女,竟比自家姑娘出落的还要美。
只可惜,她运气不好,偏与姑娘生在了同一日。
清明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亦不闻离云的叹息,只觉浑身十分不自在。她发现这些衣物不像是她平日所穿的,就连佩戴的白绫都换成了上乘的布料,触手升温,细腻如云。
而她的心,则悄无声息地坠下云端。
但清明仍旧不死心,问道:“离云,我家中还有什么姊妹吗?亦或是……表姊妹?”
离云将一只垂珠步摇插进她的发间,玉珠潺湲,与这套衣物甚是相配。离云很满意,笑道:“前朝祈帝有令,男子不得纳妾,而夫人生下姑娘后伤了根本,所以姑娘是咱们太师府独一无二的明珠。”
“至于表姑娘之类的,”离云仿佛察觉到了不对劲,握着清明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姑娘问这做什么?”
清明细眉长蹙,离云才松开了手。
“没什么。我在想,我来此地修行,家中若是有兄弟姐妹,父亲母亲就不会孤寂。”
离云叹气:“姑娘宽心。”
清明转身,认真地望着离云,“可我很孤寂,父亲母亲怎的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离云感到有一丝目光,穿过了华锦丝绸,似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
她有些惊诧,没想到清明有此一问,愣了一会,才安抚她道:“如今天下初平,太师忙于朝政,一时顾不上姑娘也是有的。”
“那母亲......”
清明还想再问,秦嬷嬷粗犷的嗓音在门扉上炸开,“离云,你和姑娘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些出来?”
离云瞅住机会,拽住清明的手,将她一步步往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