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61
林轩勤站在那里,淡然笑着,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温和而慈爱,一如他曾经的样子。
“爸……”林瑄想朝他走近,浑身的肌肉却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整个人定在原地,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确认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不是幻觉,“真的……是你吗……”
怎么可能不是幻觉。
林瑄又怎会不明白。
他只是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宁愿自欺欺人一回。
“什么事跑得这么急?你看你啊,都出汗了。”
林轩勤说着,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每向前走一步,林瑄心里就扑通跳一下,直到他走至跟前,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覆上额头,帮他揩去细小的汗珠。
“瑄儿,你长大了啊,”林轩勤摸着他的脸,轻轻拍了两下,语气里含着几分欣慰和惊讶,“时间过得这么快,昨天你还是那个咿呀学语的小不点,转眼间,你已经长这么高了,都快超过我了。”
纸巾传来的是真实的触感,他有些不敢相信,那一瞬间泪水几乎就要从眼眶中涌出。林瑄咬住下颚,拼命忍住那难以抑制的情绪,但眼泪仍是从眼角无声滚落。
是了,眼前的父亲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父亲,不是晏清九十三年后的父亲。
这时候的父亲,或许什么都不知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虽然我一直这么教导你,”林轩勤擦去他的眼泪,缓缓说道,“但人啊,总是会伤心的。若是一直忍着不哭,何时才算是‘伤心处’呢?”
父亲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柔,他看着自己,林瑄从他的眼底望见了当初那个年方五六岁的小男孩。
此时他方恍然忆起,这似乎是小时候,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原来,父亲是人生中最早告诉过他“不要勉强”的那个人。
这个时候的父亲,看起来是如此的真实。他像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一个机器。
只是他记忆里的,大多都不是这样的父亲。
“爸,我很想你。”林瑄终于有勇气伸出颤抖的手,去拥抱面前的父亲,像儿时那样。
父亲的怀抱仍旧是那么的宽厚而温暖。
林轩勤眼里微微闪过讶异,随即脸上现出无奈的微笑,回抱住与他差不多身高的儿子,安慰似地摸着他的头,就像安慰儿时的他那样:“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天天都生活在一块儿吗?我只是去执行个任务,况且这还没走呢。”
是的,执行任务。
父亲的任务总是不分昼夜的。这是父亲日常的工作,是他的职责,作为旋风家族的继承者,作为七剑之一的职责。
永远的谦和,气度,自信,游刃有余,极富责任感。
这就是父亲。
这个时候的父亲,这样的父亲,林瑄如何忍心开口,又如何让他接受多年后那个自说自话离家出走,颓丧古怪,无人能够理解的林轩勤呢。
这是一个死局。
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瑄儿,你有话想问我。”
当拥抱画上句号,林瑄尚未开口,便听见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
父亲看出来了?
心中一惊,抬眼间看见父亲面色平静,仿佛早就洞察一切。
“我知道你即将与我告别,独自远行,对吗?”
林瑄愣住了。
“或者,从很久之前你就已经开始一个人独行了,你现在只是累了,停下来了。你总要面对的,这是每个人必然经历的,就像离别……没有人可以陪你走到最后,除了你自己。”
林轩勤并没有等待儿子的回答,只将手里的竹箫伸出,抵在他的胸口,仿佛一个郑重的交接仪式。
林瑄愣愣地低下头,看着那管竹箫,半晌迟疑着接过。管口雕有云纹,正是旋风家留传下来的竹箫,是他留在家中没有带出来的那管竹箫。父亲握过的地方留有余温,让他恍如难辨虚实的梦中。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这个幻境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印象中父亲天生不善琴技,便将天瀑琴给了母亲,自己随身携带着竹箫。父亲死后,母亲不再弹琴,将天瀑琴和父亲留下的竹箫一并交给了他。五年前他来到十里画廊时将天瀑琴和竹箫一并带来,后来遇到关雅舒,他又将竹箫交到了她手中。关雅舒走后,竹箫放在书房的柜中一直未曾动过。
他一直认为,竹箫和古琴,于旋风家而言,不仅仅是武器,更象征着一种无言的承诺,或是一种交付的信任。
“爸,我只是不知道何去何从,”林瑄握着竹箫,神色复杂,“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相信这种东西,是没有定数的,”林轩勤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现在为自己的现状,或是曾经的决定而感到迷茫,那便将它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