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熟悉的昏花,光晕朦朦胧胧占了满眼。
火光噼啪一声响,帐帘被用力挥开,拍进来好大一阵风。
后面又跟上来一个脚步,伸着手拦人,“舅舅,何至于此啊!”
“菩萨心肠!”何塞将军看见床上隆起的一个人影,霎时心烦。但旁边站着的到底是亲外甥,还是选了个好听点的词儿。“你这爱捡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姜枕山见床上的人没动弹,仍是压低着声音辩白道:“这回可不是我捡来的,是芒寒捡的。”
“有甚区别?!”何塞将军无视了他示意他压低声音的手势,“你们搁这儿玩套娃呢?你捡她、她捡他的?”
他越想越怒:“当时就不该容你将那芒寒留下!”他看了眼床榻,干脆背过身来眼不见为净,“如今军饷未至,将士都勒着裤腰带打仗,你还捡回来一个一个张嘴吃饭的。眼下这个还是要精心养着的病痨鬼,我瞧你脑子是不大清醒!”
枕山无奈道:“怎就是干吃饭的了?”他绕到何塞将军面前,“芒寒那医术你也看见的了。”
芒寒虽是眼高于顶,寻常士兵的小伤病她不乐意看,但到底是妙手回春。何塞将军也懒得提她了,驳问道:“那榻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你又怎的解释?”
枕山道:“前次我遇到过此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那次也是巧了,枕山去请辞官隐在此处的大能,约在茶楼手谈,中途上茶的伙计撞翻了棋盘。这盘棋的输赢直接定了大能的去留,枕山当时面色就不大好,岂料栖谷默不作声站了出来将那棋盘复原了。
那大能在此道本就是个高手,本也不想再入宦海,因此即使棋局复原,枕山还是输了棋,也没请回来人。
“贰佰四十三颗棋子,一子不错。”
何塞将军原还以为是个多大的能耐,闻言直接喷了:“那顶个球用?!”
枕山扶额道:“自然不止于此了,舅舅。”
过目不忘虽也是个本事,但也诚如何塞将军所说,在战时实在不算什么出众之才。枕山当时也仅仅是多看一眼,并未打算将此人收至麾下。
再过了几日,芒寒便将此人领了回来。
“以一敌十,他有将才。”
何塞将军闻言沉默。他原先以为芒寒大约是犯了医者都有的恻隐,此刻才想起来她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德行,又怎么会轻易施援?
他沉吟一瞬,最终哼道:“最好是有点用。”
“舅舅,你得信我。”枕山顺势安抚,将人好生送出去了。
脚步声远了点,栖谷也睁开双眼,盯着帐顶的图腾,一动不动。
“兄台醒了?”
未料他还会回来,栖谷茫然了一瞬。躺着同人说话到底不礼貌且难看,于是他撑起自己坐起来,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枕山坐在榻边扶着他的胳膊,见他挣出也不恼,笑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栖谷。”
枕山展唇道:“栖谷?那还挺巧。”
“巧”这个字眼第二次跟在他的名字后面出现,栖谷正有些莫名,又听人道:“在下姜枕山。”
栖谷愣了一瞬,有什么灵光自混沌的头脑中浅浅出水,很快消失无踪,他想去思考,又被眼前人打断:“你我年龄相仿,我便唤你栖谷罢。”
他套近乎套得太明显,栖谷抿唇道:“我不会投麾。阁下若想把我丢回去,也直接些罢。”
再怎么着,他也是襟海人,做不来这种背弃国家的事情。
况他踏进斗南,也并不是来找什么优待的。杀人还命,父债子偿,他只是觉得他也该死在斗南才算公平。
“栖谷兄急什么,就算要走也等养好些罢。”枕山也不恼,一如面上温润和缓。聊到此处也实在没什么可再聊的了,他起身打算出去,又看见旁边桌子上的物件,伸手拿过来递到床边。“你的东西都还在这。”
栖谷伸出手接过那条崭新的马鞭,低着头神思莫辨。
枕山突然道:“说起来舍妹也爱用这种羊皮编马鞭,如今乍一看到还有些亲切。”
栖谷抬头没应声,枕山继续道:“她心比我慈,说是羊皮质软,不会将马打伤。”他轻笑一声,“原这世间还有如她一样心细仁慈的。”
枕山也不介意栖谷的沉默,这次是真的打算走了,掀起帘帐的时候顿了一下,回头又似有些隐忧,道:“若是栖谷能留到沤珠回来的时候,兴许还能见上一面,想来你们二人定会投机。”
帘帐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来,冷风在那一句话的停顿里灌进来,远在床榻上的人发丝撩动,本就浅淡的嘴唇此刻更是失了全部的血色。
原来所谓的“巧”,实则是同一个“巧”。
——“诚遂欲枕山栖谷,拟迹巢由,斯则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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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就是那个!殿下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