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夷喜欢做主角，但她并不介意自己演配角，尤其是在葬礼这种场合。
黑色作为主基调，呼吸和心跳是音乐。有些晃眼的光把人赤裸裸暴露，窥不见一点阴影的色彩。就是在这足够亮瞎人眼的灯光下，摆放着白色的花和黑色的棺材。
阳光往往让人联想到温暖和希望，霓虹灯则是晕眩和迷离。这赤裸裸的白灯，是手术台上的血与肉、是名利场中的笑和藏。
黑色的棺墩肃穆得摆放在大堂，戴着墨镜穿着黑衣的人群只是安静地注视着。
周夷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走进来的，口罩和墨镜也遮挡不住脸上那一道疤痕。她好像完全没有注视到人们的注视，自觉而又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哪怕他们和死者在生前并没有多少牵扯，但死之后，却一个个都红了眼眶，好像随时会大哭一场，追忆他们昔日的时光。在这种情景下，他们也同仇敌忾、觉得周夷肯定和死者的死有关系。
周夷微微抬头，看见了鬼汝屈的黑白照片。
她不适合黑白照。哪怕这个人已经死了，周夷还是觉得她的黑白照不适合。
哪怕鬼汝屈和自己抢的那条黑裙子让她美出新高度，如果不是周夷自毁容貌，那天的的热搜就一定是“绝色影后鬼汝屈”了。
但鬼汝屈还是不适合黑白。她的皮肤很好，像一朵背后藏着太阳的白云。淡妆时是沁水芙蓉，浓妆更是勾魂夺魄。但此刻她被压在一张黑白的照片里，没有色彩。
周夷站在原地不走心的为鬼汝屈祈祷，无聊地四处张望。左边的女人打了一个哈欠，右边的男人拿出了手机、前面的人抖腿、后面的人在聊天。
一个人匆匆走过。周夷抬头，这才和大家一样，迟钝地发现周围都有摄像机。
周夷站在最中间，抬起头向左转。左边的女人捂住嘴，好像不住的呜咽。向右转，右边男人握紧手机，手上的青筋蹦出好像克制着痛苦。垫脚向前，前面的腿也不抖了、身也不晃了，虔诚无比地祈祷。后面的说话声停止，传出呜呜的苦咽。
往最上面看去，果然几台摄影机注视着这一切。
有些魔幻，这叫周夷想起了她大学时上的课。老师拿着摄影机游走在他们中间，一边拍摄一边告诉他们：“大多数情况下，一个镜头里会有很多人，但观众不可能注意所有人，他们只能注意到镜头的主角。”
“你是主角吗？”
短发男生哭泣着，在老师的镜头里。
但声音更大的、表情更夸张的女生却让镜头偏移。
用笑来突出自己的同学抢得镜头。
周夷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她茫然的脸正对上老师的镜头，没忍住，周夷笑了。
周夷笑出声来。
前后左右都扭头看向她。
周夷看着上面几台摄像机，不走心地道歉：“不好意思，再来一次吧。”
愤怒的质问传来：“周夷，你以为这是在演戏吗？”
周夷看向询问她的人，真诚发问：“你刚才玩手机的镜头被拍进去了，你不想再来一次吗？”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再来一次吧。”
周夷见大家不反对了，再次提议。
很快，摄像师和各家助理一同站在摄像机前，确定删除了刚才的影像之后再次开拍。
这一次，大家都很认真。墨镜底下流出眼泪，那是专业的哭戏演员。隐忍着痛苦，面白如纸，那是和鬼汝屈炒CP的小生。
周夷给自己这个角色的定位是，争锋相对的宿敌、顶峰相见的朋友。要突出她这个角色，让她在镜头里脱颖而出，周夷选择了肢体动作。
她学过一点舞蹈，并不精通，只是能勉强掌握身体的运动。
排着队，一个个走上前献花。来这里的人或许有真情实感的，但大多数都是为了名声。一个个选的鲜花各不相同。从大众款的菊花、到代表友情的百日草、再到黄玫瑰。
周夷走向前，膝盖着地、跪在地上、低下头、露出脆弱的脖颈。从侧面，可以看见她哽咽的喉咙和起伏不定的胸口。全机位包裹，并不担心拍不到。
周夷纤长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后颈，解开按钮、从中取出一条项链。她高举手，手微微一侧、项链如同流水一样从她手心滑走、流入百花深处。
“拍摄”一直进行到了下午、人渐渐退去。
周夷也打算随着大流离开，但一个人叫住了她：“周小姐，外面现在记者太多了，你进来躲避一下吧。”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但截然不同的气质和年龄。她保养得很好，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在眼角多了一道痕迹，是一尾摆动的鱼。
看见她的一瞬间，周夷就知道她是鬼汝屈的妈妈了。
周夷礼貌问好：“阿姨好，我是鬼汝屈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