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往昔,小禾觉得自己早该知道的。
她想起了重回巫家的那天,她将林守溪赶到门外,准备沐浴更衣,走过书案时,看到某本书页中似夹着纸,等她沐浴出来时,发现那纸又消失了,她当时并未太放在心上,以为是林守溪取走的。
联想到那个雪夜,她隐约听到了慕师靖的声音,出于困乏,她并未起身去看,次日清晨她询问林守溪,林守溪矢口否认,她也只以为是幻觉,没放心上。
如今回想,一切都串联起来了,自云空山始,慕师靖就始终跟在他们身边,唯她不知。
她又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地牢中慕师靖屈腿靠墙,斜望穹顶的忧郁眼神,想起了妖煞塔时,林守溪先给她讲了不死国的故事,却在一天后才起三界村的事,想起了他们的遮遮掩掩,想起了他们的欲还休……
或许她早就从这些蛛丝马迹中觉察到了,只是她始终没有或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她曾以为这是信任,今日才明悟,这不过是逃避。
当真相浮出水面,在这个刹那,过往的一切也成了水面上的浮光掠影,变得不可捉摸,她忽然觉得,在他们未曾相逢时,彼此的爱是充盈的,它在相逢时抵达圆满,却又在全力把握时失衡。
在地牢中,她对慕师靖只要林守溪活着,哪怕三妻四妾她也能接受,这是真的,这在重逢后被她矢口否认也是真的,古人常言欲壑难填,欲望本就是无穷无尽的深渊,它就像是一棵树,自以为枝繁叶茂,实则依旧会不断萌发出新芽。林守溪也一样。
林守溪与慕师靖的爱被伦理阻断,又或者它从未断裂,自己只是他爱而不得后失衡的投影,她并不是那棵树,反而是新抽的枝叶。
人对于他人的爱,很多时候源于自身的压抑与克制。
她的童年一点也不美好,野兽嗥叫是她日夜倾听的曲,深山老林是磨砺她成长的石,世人眼中的大好风景于她而言是残酷的,她看到雪时只能想到匮乏与寒冷,看到潭水时只能想到里面深藏的怪物,她有着与生俱来倾国倾城的容颜,却似空谷幽兰,只能孤芳自赏,关于‘风情’,她也只在为数不多的典籍中窥见一二。
她惊艳于林守溪的温柔与真诚,惊艳于慕师靖的潇洒与清艳,惊艳于楚映婵曼妙绝伦的躯体和与生俱来的仙子风采,这本是对自我的依恋,因为十余年的压抑而投射到了他人身上,于是她们变得如此耀眼,耀眼得足以将她照亮。
在楚门的两个月里,她也贪恋起了与大家在一起的生活,并心安理得地耽溺其中。这种贪恋让她害怕,因为在世俗的道德秩序里,她们若要永远在一起,方法只有一个……她羞恼于这个荒唐的想法,也觉得林守溪没这本事与胆子,于是她提出了要回巫家,她想从中抽离出来。
这次巫家之行,与其是回乡,不如是逃离。
可她终究没能逃开。
在看到信的瞬间,她心里竟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慕师靖躺在地上,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她刚刚从梦中苏醒,意识还昏昏沉沉,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别无他事,只是一直在喝水。
“小……禾?”
慕师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是因为自己昏睡很久,她以为自己死了么……
小禾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慕师靖蓦然睁眼,她贴着雪发少女温热的脖颈,感受着她身躯的娇软与纤瘦,小禾似乎在哭,微微战栗的身躯里,她前所未有地怯弱。
“小禾,我……我没事,别哭了。”慕师靖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
小禾不话,只是抱得更紧……她好像很害怕。
慕师靖不明所以,仰起头,对上了林守溪的脸,林守溪像是很吃惊,吃惊得双目空洞,那张清秀绝伦的脸也失去了神采,楚映婵立在林守溪的更后方,青丝白裙无风而飘,她的裙袂明明是那样洁白,却显着莫名的灰暗。
林守溪木然地立着。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小禾会这样回答。
他听着小禾的哭声,知道她真的知道了。
他没有任何辩解的理由。
楚映婵立在他的身后,道心飘摇,她又想起了当初神域离别的一幕,她本该是降妖伏魔的仙子,却亲手摧毁着这一切,她曾有无数次补救的机会,却放任其错过。无法尽兴时的欢好反而是最尽兴的,她迷失其中无法自拔,现在悔之已晚。
灰殿陷入了寂静。
穹顶的光落到他们身上,却无法照亮任何人。
谷小如坐在魁首鼍龙之顶,远远望来,兴意阑珊。
“不该是相爱相杀的画面么?怎么……这么安静?”谷小如自言自语着,她低下头,看着小腹处匕首留下的伤口,蹙起了眉。
这副身体维持不了太久,她不能再等了。
她本想用言语继续蛊惑小禾,让她拔出剑刃,将这对奸夫淫妇一道斩杀,然后任其看着满手的鲜血发疯,在悔恨与憎怨中度过余生。
可惜这丫头有生之灵根,她现在屏蔽了一切的声音,什么也不想听。
真无趣呢……
谷小如在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