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殷管家带着画竹一众下人们备了晚膳,郑暮商也已换了一身黛青色的常服,面前摆着许多精致的菜肴,清淡老鸭汤、香煎老豆腐、清蒸鲈鱼…一眼望去,皆是口味清淡的菜色。
“阿余过来坐,不必拘着”
逆光站着的少女看不清面容,郑暮商暗自叹息,却也不忍看她心思沉重的模样。
清月拈起裙摆,叠手而坐,除了菜品的香味,身旁亦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
拿起搁在木质筷托上的银筷,郑暮商搛了几筷子鲜美鲈鱼放在清月面前的雕花浅口磁盘里,细细剔了鱼骨。
“大人,我不爱吃鱼”
少女却抬眼看着他,轻声解释,一旁的画竹与殷管家眼神交汇,此时的局面,不仅大人与小姐尴尬,做下人的,也是大气不敢出。
唯有郑暮商,仍带着淡淡的温和的笑容。
“我记得阿余小时最爱吃鲈鱼”
少女撅着嘴,赌气一般吃了几勺老豆腐。
“大人走了十一年,阿余变了好多,已经不爱吃鱼了”
郑暮商悠悠喝了一勺淮山薏米粥,眼底带笑。
“是我不好,还把阿余当小孩子”
他放下银筷,吩咐画竹把皇上赐的稀奇物什全部送到清月闺房。
“大人做何?”
郑暮商温润一笑道:
“阿余莫要同我生分,这些权当替你准备的嫁妆,孟兄在世时便嘱咐过的。”
此话一出,郑暮商便暗叹自己语不择时,十多年未见,竟在团圆的时刻说出这样的话,只怕是会勾起阿余的伤心事。
“大人是不愿再要阿余了?急急地要我嫁人?”
十六岁的少女酷爱词曲,颇有些文人墨客伤春悲秋的敏感,竟流下几行清泪。
当年孟府大乱后,他一心只想护着那个小女娃,也为此多年未娶,孑然一身。
“怎会?阿余多虑了”
已过而立的郑暮商倏忽间对眼前的少女颇多了些怜爱之意。
“我征战四方,没能陪阿余成长是人生大憾,如今连阿余爱吃什么都不曾知晓”
“是我不好,阿余莫哭”
郑暮商中气不足却无比诚挚的声音好似仲春暖阳,让孟清月安心。
“大人,是阿余任性了”
“昨日特叫画竹备了上好的龙井,阿余煮上一壶,向大人赔礼”
说罢,便离席碎步而走。
“咳咳咳咳…”
郑暮商将少女的拘谨看在眼里,心中更添了许多落寞,腰伤未愈,现下竟咳嗽起来,恐是染了风寒。
“殷叔,阿余同我如此客气,是还在怪我?”
“她小时,可是最愿与我亲近的”
殷管家连忙舀了一勺老鸭汤,将雕刻精致的白玉瓷碗放在郑暮商面前。
“大人,孟小姐心里是挂念您的,只是这十一年之别难免疏离啊”
“您回府还滴水未进,先喝点热汤吧”
郑暮商按了按额角微微叹气,这么多年,他一直派暗卫护着阿余,只是这十年的空缺,往后也很难抚平了。
“怕就怕我护不了阿余一世”
殷管家闻言大骇,扑通跪地:
“大人!”
殷世忠本是孟府的家仆,当年之事,他大多也是知道的,在孟皇后还是静姝小姐时,郑大人常来孟府,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静姝小姐的如意郎君是郑暮商,可是不知怎的,先帝下旨纳静姝小姐为昭仪,这以后,二人前朝后宫,相离渐远。
“殷叔,来扶我一把”
再看眼前的郑暮商,已不再是翩翩少年郎,昔日的清俊已被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憔悴替代,多了几分深重沉静的心事。
“大人,可是腰上疼得厉害?”
只见郑暮商闭着眼,缓缓摇了摇头,班师回朝之前,林方找过一个江湖名医来为他诊治,那郎中曾说,他的腰伤要是伤在别处倒还有些古法子可以一试,只是他的伤处并非草药能医,虽皮肉可愈,然脊骨之创不可逆,如若不好生将养,往后会日渐行走困难。
“莫要说与阿余听”
倒也不是怕寸步难行,只是他征战多年,仍有许多事未安排妥当,万一真的到了那个境地,想做的,便力不从心了。
而孟清月却因自己的一时任性,懊恼不已。
“画竹,我…是不是误会大人了”
“小姐,大人想尽法子讨你欢喜,别赌气了”
龙井茶早已泡好,少女在屋外踟蹰,哪知背后传来那个沉郁温厚的声音,只见郑暮商背着双手,缓缓踱步而来。
“迟迟等不到阿余的龙井,我自己来喝”
孟清月一面搀着他在榻上坐好,一面斟茶倒在茶盏中。
小酌一口,回甘清甜,茶温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