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傍晚。
空气中弥漫着炮仗营造出的年味,夜幕下,清溪甸家家户户的灯泡全部亮起,这日子,再节省的人家,也不会去在乎那点电费。
这个犄角旮旯里的小山村,竟也有了一种灯火璀璨的繁华气象。
得感谢逐步在落实的“村村通”工程,早在一年多前,社员们使用的还是煤油灯,那时电和广播这种俏皮玩意,只有大队部有。
除夕有守岁的习俗,本地一直遵循老传统,这一晚凌点之前,家里的灯都得亮着。
今年的团圆饭,各家各户不约而同纷纷提前,腊月的寒风中掺杂着斑驳的菜香。
老李家的年夜饭此时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事实上为此已经忙碌一整天。家里的人员却分成两班,这是女人的活计——玉英婆娘掌勺,大女儿和大儿媳打下手,小猴子负责带娃。
男人们这会在大队部忙活。
一个老子,带俩小子。赶在年夜饭前,想将鱼骨天线和电视搭起来,可不能耽误全大队社员的期待。
是的,全大队。
早前李建昆把这件事想小了,邀请社员们去他家观看,寻思大队里总归有几部电视机,人员分流一下,他家门外的空场子上也能应付得来。
结果越靠近大年三十,大队里有句话越流行——
“有彩电谁还看黑白电视?”
社员们全指着看他家的彩电。这样一来,门前的空场子肯定不够用,只能临时将播放地改到大队部。
“哥,再转转,慢点转。”
大队部的青瓦屋顶上,李建勋半蹲着,旁边竖起一根高耸的竹竿,顶端固定着鱼骨天线。得到弟弟的指挥后,彪子握着竹竿旋转的双手,放缓速度。
屋檐底下,摆起一张四方桌,彩电放置其上。
李建昆趴在桌面上调试。
李贵飞叼根烟戳在一旁,身上自有一股神气。就是那种…今晚全大队的幸福是我家给的!
他亲哥李贵义杵在另一侧,懒得看他一眼,见不得他这个鸟样。
“好,停停!”李建昆突然大叫一声。
屋顶上的彪子立马止住动作。
21英吋的屏幕上,显现出蛮清晰的画面,只有不成片的零星雪,稍微离远点,可以忽略不计。
电视节目正在播放新闻——这年头,央视一天多半时段都是新闻。里头人影晃动,身上的衣服、脸上的气色,外加背景环境,色彩明艳。在从未看过彩电的人眼里,简直犹如真人当面。
贵义老汉两眼放光,大赞道:“真是个好玩意啊!”
李贵飞瞥他一眼,拿捏着腔调说:“那就这了。我们回去吃年夜饭,电视放在这儿,要是丢了……”
“你丢它都不会丢!”
李贵飞轻哼一声,拔腿离开。
李建昆看他走远后,从鼓囊囊的皮夹克里,抽出一瓶茅台,塞到大伯手上,眨眨眼说:“晚上走两盅。”
按照本地习俗,今晚倒是没法一起喝酒,各人要在自家过年。
贵义老汉美滋滋接过,慈爱看一眼侄子,打趣道:“这么好的酒,他知道还不得急眼?”
李建昆咧咧嘴,“我能怕他?”
只是怕他在外头瞎咧咧,丢人!
贵义老汉哈哈一笑,催促俩侄子赶快回去。望着二人结伴走远的背影,这位把持着清溪甸说一不二的权柄,将近二十年的老汉,对着夜空幽幽叹息一声。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生到儿子。
多好的俩娃啊!
他嘴上不说,对于弟弟这方面的福气,是真心羡慕。
等李家哥俩回到家时,饭厅里的四方桌上,地道的农家菜摆得满满当当。以如今老李家的生活条件,显然不缺大鱼大肉的吃食,年夜饭主要还是吃个气氛。
饭桌旁有老有小,小平安又正值最可爱的年纪,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玉英婆娘眉眼笑弯,在这个没读过书,也没有野心的农村妇女心中,所谓的天伦之乐大抵如是。
李贵飞也难得全程笑脸,没一句牢骚,美美怼下小半斤,酒足饭饱后还给每人封了只大红包。
李建昆捻捻红包的厚度,拆开瞅一眼,好家伙!能有二百。
李贵飞哼一声道:“咋了?老子钱多,再不发霉了!”
好好好,你牛逼。
李建昆不愿和他拌嘴,知道这小老头办厂的心思没能如愿,依然耿耿于怀。
李云梦见大家都放下筷子,红包揣兜,匆忙离席,跑得飞快,“我先去大队部了。”
李云裳有意逗弄她,“小梦,你小孩子拿这么多钱干嘛,让妈给伱存着吧。”
嗖嗖!
神行太保来了也要饮恨。
夜色里飘来碎碎念,“坏银!年年骗我压岁钱,存进去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