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李建昆的办公室总有工厂老板,或者负责人,过来串门。
有的态度还算好的,只是问他想闹哪样,这么干有什么好处,简直难以理解。
有的三两句话说不好一块,图穷匕见,完全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
李建昆的应付很简单,轻飘飘几个字扔过去——我又不是老板。
他已经联系过林新甲,最近不要来特区。
事情闹得有点大,但李建昆有所预见,他干企业的方法,不会因为其他人的不理解,或者苛责发难而更改。如果有可能,他心头还有一个更宏大的想法——
给特区的企业打个样。
竖立一套用工标准。
特区在摸着石头过河,许多方面都以一种野蛮的方式发展着,里头存在太多的弊病和不合理,而有些人恰好抓住了这些,视为创造财富的法宝,拿人当机器使,当驴子用,这是不对的。
李建昆曾听说过一件事,正是在他们上埠工业区内,有位月月拿“生产模范”的女工,前一阵被迫离开工厂,回家治病。
她的十根指头由于长期淤血,且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好几根疑似坏死了。
贫穷迫使这些女工甘愿接受压榨,但相对于她们得到的那点薪水而言,付出的代价,过于惨重了。
“昆哥昆哥,快出来看!”
走廊上传来声音,李建昆起身踱步到办公室门外,顺着陈亚军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厂院外的黄土大路上,一条由黑压压的人头组成的队伍,拉着几条简易横幅,由远及近,她们高呼的口号也逐渐清晰:
“反对十二小时工作制!”
“抵制一切剥削!”
“工人应该拥有合法权益!”
…
金彪咂舌道:“这是大罢工啊!”
陈亚军瞅瞅李建昆,诧异道:“你还笑得出来?那帮混蛋待会肯定又要找过来。”
李建昆笑而不语,他从不否认自己热爱80年代,热爱的事物很多,其中就有青年人的如火烈烈。
他目视着这条长长的队伍,蓦地发现极为暖心的一幕,在经过华电工厂门前时,所有女工不约而同停下声音,默默前行,向厂区内投来艳羡的目光,隐约还能看出几分敬意。
为何不笑?
值了。
正如陈亚军所料,没过多久,附近工厂的老板或负责人们,再次找上门,这回还不是单打独斗,组团来的。
他们权以为李建昆是华电的职业经理人,而不是老板,在办公室拍桌子发飙,逼逼叨叨。
“李经理,说不动是吧,你们老板打死不露面?好!让特区的人来跟你们说!别忘了,我们都是合资企业,劳工配套这方面是他们的份内事!”
李建昆自顾自抽着烟,做了个请的手势。
“哼!”
一帮人同仇敌忾,拂袖而去。
中午,李建昆接到一个饭局邀请,虽然明知是鸿门宴,但还是得走一遭,发展委来的电话。
与强哥所在的特区发展公司,隶属于一个系统。
福田中心街区,港城人开办的鸿运酒楼,二楼,最大的包厢。
上埠工业区那帮工厂主全在,发展委这边领头的人,姓钟。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包厢里的气氛却有些诡异。工厂主们暂时都未出声,也没表现出之前的愤懑,李建昆被安排在钟主任旁边落座。
后者和蔼说道:“我们联系了港城华电公司,那边说,特区工厂的事务全由你说的算。李经理,这事你是可以做主的呀。”
李建昆微微含笑,“不知钟主任想让我做什么主?”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所以钟主任认为,他们的用工方式是对的?”
“我…没这么说。”
钟主任心想这人果然不好对付,涉及到“剥削”、“压迫”的事,打死也不能支持,遂斟酌着言语道:“只是咱们凡事得合群嘛,其他家都那样干,你们非得这样干,多少不太好是不?”
李建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即使他们是错的?”
有工厂主实在忍不住,呵斥道:“凭什么说我们是错的!”
李建昆淡淡瞥他一眼,“你们在港城这样用工的,十二小时工作制,还得额外加班?”
“什么叫额外加班,我们也给加班费的!”
“一小时两毛,还是三毛?”李建昆扫视过一帮工厂主,“内地的劳工已经非常便宜了,港城一个劳工成本,能在这边用十个人,这样还不满足?你们在港城按这套用工标准,有人会鸟你们?区别对待也不能到这种程度!”
“啧啧,就你有良心。”
“你肯定是没有。”
“你!”
“好啦好啦。”钟主任打起圆场,以免真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