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狱。
岁末将至,看守的禁军也不免懈怠,围了炉子坐着烤火。
禁军对率将几颗龙眼放到炉子上,不一会儿就裂开口,他和兄弟几人分着吃了,却见年纪最小,生着娃娃脸的张江眼珠不断往边上瞟,握着一只烤过的橘子,扭扭捏捏。
对率皱了眉头,将那烤过的橘子抢过来丢到一边,张江立即垂下脑袋。
炉火温暖不到的暗处,铁栅栏的那一端,枯草间俯卧着一个人,刑伤遍布,腿间凝滞着大片暗黑的血痕。
“倒是挺能抗的,前些日子韩大人亲自来审,杠子都压折了两根,还是一声儿不吭。”
“大理寺那帮人手段才毒呢,刚来咱皇城司的时候,简直都没个人样了。”
“听说在大理寺,大刑动了两轮,也是没吭声。”
“毕竟他在雄关城,一箭就射死了完颜宗保!”张江骄傲地补充道。
此话一出,几个禁军的目光又都齐齐看着张江。
“好端端说这些作甚?再有能耐还不是犯了谋逆罪,还提什么一箭定雄关?能留着命都算陛下仁厚了。”
“是啊,就算陛下天恩宽宥,以后韩大人也不会轻饶了他。”
“咳,看他那样子,眼瞧着也就这几日了,哪里有什么以后。”
张江听得此话,红了眼圈,眼神又止不住地瞟向铁栅栏里的那人。
对率摆摆手,围着炉子的几人纷纷散去。
那枚烤橘子还落在地上,沾了点灰尘,对率拾起来,在袍襟上揩干净了。
虽然病得恍惚,还是能隐隐听得几名禁军低声交谈。
隐约听见韩宗昌的名字,一口血气哽在喉间,霍怀舟咳了两声,肺腑间疼痛更甚,那几名禁军立即止了交谈,四下散去。
面前落下了什么物什,霍怀舟勉强睁开眼。
黄橙橙,金灿灿,是个还冒着热气儿的烤橘子。
手上刑伤遍布,还飞了几片指甲,他将橘子拢在手心,终于感受到一丝微末的暖。
迷迷糊糊又昏了过去,身上早觉不出疼痛,只是冷,寒意从骨缝里钻进去,拉着他往下坠。
恍惚间,嘴里被塞进了什么,药香馥郁,冲散了胸口间的滞闷。
再睁眼时,却见常伯佝偻着身子,正和一个看着年纪稍小的娃娃脸禁军比划着说话,止不住地点头哈腰。
原先他被拘在大理寺诏狱里,后来案子又僵持住,他兜兜转转进了皇城司狱,不知常伯找了什么关节,竟然能来探他。
那药起效快,霍怀舟一生出点气力,就不愿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他勉强撑着身子,拖着已经没了知觉的双腿,半靠在墙上,身上伤口被牵动,他良久才缓过一口气。
“少爷!”常伯扑上来,老泪纵横。隔着栅栏,常伯颤着手去摸霍怀舟搭在膝上的双手,却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伤痕累累。
常伯虚握住那双冰冷惨白的手,痛哭失声。
原本剑眉星目,英气十足的一张脸瘦得几乎脱了相,乌发垂了半缕,愈发显出憔悴病容。
霍怀舟低咳了两声:
“常伯,老宅子卖了,您带着喜姑娘走罢。”
常伯哭得说不出话来,却听得那娃娃脸禁军催促道:
“老伯,快些!”
一长三短的梆声响起,已至三更,禁军即将换班,此次放人进来本就是他私心作祟,若是被发现,只怕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常伯抹了把眼泪,将手中小布包塞给霍怀舟,低声嘱咐道:
“这是神仙公子的圣物,定能护好少爷。”
常伯走后,霍怀舟打开那小包,却见里面装着几颗香气扑鼻的药丸,还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常伯不会骗他,难不成真是什么神仙的仙书?
手指受了伤,还不甚灵活,他翻开一页,却见上面写着:
那狐狸美人儿化为妖风,卷着王员外的心肝一路飘至京郊,将那心肝煎入药中,端给小书生饮下。
狐狸美娇娘媚眼如丝,箩裙半敞,扭着腰柔声唤:“小郎君,妾身的腰,软不软?”
霍怀舟:“......”
将那书丢进草垛里,乌发间露出的玉白耳垂微微泛红。
他少时离京,四处征战,竟不知道,如今,京师的话本竟生猛至此?
第二章
宣元七年,皇帝束发礼,大赦天下。
原一品骠骑将军霍怀舟,意图谋反,罪无可赦,念及过往军功,削去爵位,贬为八品承务郎。
大雪稍霁,路上行人又开始走动,岳筝的房间邻街,街头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徐家嫁女,原本是喜事,只可惜徐宅并未张灯结彩,反而每个人都神色惶然,面露不忍。
只除了二小姐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