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咖啡厅二楼。
季昆坐在最靠里侧的窗边圆桌前,他一手虚虚扣在桌上,偏着头看街道上的行人车辆。
圆木桌上的冰美式因为冷热温差从杯体外浸出水滴,在底部化为一滩。从小生长大的地方,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去了更广更远的新天地,尝过比它醇香浓郁的手磨咖啡,这一杯棕黑色的饮品竟让他品得出浓缩酸苦微涩的口感。
他不禁想,是自己配不上,奢求不得吗?
对面的位置传来椅子划过地面的轻微摩擦声,季昆转过头来。
他向坐下来的两个人开门见山:“那条音频是你们录的吧?”
陶之音静静观察着他,目光坦然没有夹带情绪,只是略微透露出一抹疑惑。季昆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太得体,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皱巴暗黄,都不知道穿了几天,熏染出若隐若现的汗味。
他仿若未觉,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秦岐点醒他,“这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么?”
季昆闻言,神色恍惚了片刻,扶额苦笑:“当然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显而易见。”
他推来菜单,“想喝什么?”
陶之音将菜单推了回去,道:“你有什么目的,说吧。”
她并不觉得这个人的做法可耻,他愿意从中斡旋,结果是没能阻止文歌涵继续发表言论,这都不要紧,立场不同,她想这是他唯能尽力做的事了。
后来承担背负下文歌涵捏造的渣男身份,言论的起头者,不惜指责每一个对立的人。
他们达成了什么?
陶之音不得而知。在农家乐的短暂相处中,她知道他不善言辞,性情拧巴,并不是真的说话做事予人恶意。
季昆灰暗的眸光飘渺在虚点,说道:“我会实名公开她所发布的内容都是假的,向校内如实反映她所做的一切。”
说完这些,他好似彻底卸下了肩上的一块大石,紧绷的状态骤然松懈,垮着背丧气坐在那里。
“不耽误你们时间,我是来问一件事。”
他垂着头继续说:“音频我能公开吗?”
一旦公开处理这段录音,就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文歌涵早在农家乐时就质疑过陶之音,听过解释、知道事情真相,却将源头推给旁人,表面和解却继续在网上造谣。
造谣无需成本,几行字,几个亦真亦假的场景描绘,就能让被害者饱受摧残。
他一直反感疑虑为什么文歌涵从一开始的五人介绍时,就不太开心。可能是天性神经迟钝,她的娇纵、嫉妒,到哪里都想要众星拱月般的存在,他到现在才恍然明白。
明白了又怎样,季昆无法理解。
每一次的包容爱护,消磨殆尽,彻底不会回头,他答应的事,也绝做不到了。
季昆失魂落魄,久等不到肯定的回复,抬起头皱眉说:“你们录的时候,不就是想借刀杀人吗?现在我主动投诚到面前,没必要遮遮掩掩,我是在征询你们的同意,但也是在通知你们。”
音频已经在他手里,即便他们不同意,他也能发出去。
陶之音手指微动,涌起想拿咖啡泼他的冲动,被秦岐立刻制压住了。
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他轻笑了一声,唇角弧度从容,嗓音低沉,“话倒不必说的这么难听。”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愿意看到现在的局面。何况这份东西,我们一没立即公开,二没利用挑拨,你所做所为,皆是自己心生之念。”
秦岐的每一句都重重敲打在季昆心头。
他强撑着表情,最后问道:“那就是不同意,是吧?”
陶之音拒绝道:“是,我不同意,今天的事情没得谈。”
“对你又没坏处,你为什么不同意?!”季昆双目猩红,是疲累的大脑传达的警告。
陶之音说:“没人询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人指点,没人站在我的角度考虑哪怕几分钟的时间,被推着走上浪尖的是我,现在被告诉‘你跳下去吧,穿着救生衣,对你没坏处’的依旧是我。季昆,你的目的,是为了替我澄清,还是替自己申冤?”
季昆靠向椅背,挥了挥手,道:“不同意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你们可以走了。”
这次椅子重重卡出锐响,陶之音拿起桌上的咖啡抬手浇在了他身上。
冰块消融,低温的饮品自季昆的额发蜿蜒流淌,途径眉毛、脸颊,顺着脖颈,大片污染在上衣裤子。
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有表情一瞬从吃惊、愤怒,转变为麻木。
幸好这里位置隐蔽,附近也没有其他人,他想,顺便降降温了。
眼下递来几张纸巾,夹着它们的手指修长干净。
季昆没接,看向秦岐,“你怎么没走?”
秦岐再次递了递纸,道:“理解一下她的心情,我和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