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聪明,追着一个寡妇不放。】
【我管你是不是寡妇,我追我小余妹妹。】
【你可考虑好了。】
宁小君没答话,只低下头专心看余改的脚伤,余改以为她这是犹豫了,刚要开口,宁小君却又忽然看进余改眼里来
【你以后跟了我吧。】
余改眼中好像盛了一汪水,又好像装了漫天的星。
不对,宁小君想,此刻她眼中当是只有一样东西,是他宁小君。
后来,他们住在了一起,宁小君将王修齐视为己出,下了学就看着他做功课。余改将宁小君写给她的信都拿了出来,宁小君就坐在床上,就着一盏台灯,他们互相依偎着,一封一封的看,似乎是要把那些错过的时光都读回来。
院里有些爱嚼舌根子的大爷大妈总看着宁小君叹气,说可惜了这么个好孩子,看上了一个寡妇,说余改真是个厚脸皮,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宁小君权当听不见,他们办了结婚证,连婚宴都没办,只请了家里的几口人来城里吃了顿饭,宁强对宁小君大骂出口,骂他是个不长眼的饿狼,什么货色都敢要,骂他是个糟践自己的傻种;余长河也拉着个脸,只有余思思一个人抱着余改做的扣碗吃的满嘴淌油。
一顿饭吃到最后,宁强撂下狠话,说要不把他这女人休了,以后别想进他宁家的大门,宁小君也不急眼,只说
【那我翻墙进去。】
宁强被他堵得险些厥过去,后来听闻宁强第二天就回家把家里的围墙增高了一米,还栽进去几个带刺的仙人球。
俩人在床上看着信笑得上不来气,余改笑话他
【这下你只能打洞进去了。】
余改三十岁这年,宁小君拿出几年的积蓄来给余改买了金戒指和金镯子,他们计划着把这两间老房子卖了,换个亮堂的大房子,宁小君珍重地捧着余改的手为她戴上戒指和手镯
【你先戴着,还差个金项链,明年我连着房子一齐送你。】
【你送了我东西,我送你点什么好?】
【你早就送过了。】
宁小君打开贴近胸前的暗兜,从里边掏出一截红绳来。余改接过打量了好一会,才认出这是宁小君刚去县城里读书那几年,她夹在信封里的头绳。
【这多久了,你还留着?】
【这可是我的护身符。】
宁小君又讲,讲他刚到哈尔滨那一年,带的衣服被子都不够暖和,又没足够的钱买厚实的袄子来穿,几次都差点冻死,后来他就把这红绳系在手腕上,塞进衣服里不叫人瞧见
【我戴着它睡觉,就像有你睡我旁边,倒暖和些了。】
余改掩住嘴笑
【你倒是个做流氓的料。】
余改三十三岁这年,单位将宁小君调到了山区下乡支教,余改帮他收拾好了行李,将他送到火车站,宁小君探出身子朝她挥手,她微笑着回应。
【你等着我,下一次下雪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他们照旧时常写信。余改写她又添置了哪些家具,前些日子她上街为宁小君买了件顶帅气的外褂,她太想现在就给宁小君穿上看看了,于是照着那衣服的样子画在了信封里,又在信里写道
【你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信寄来后,余改拿着笑了半天,宁小君在信上画了个小人儿,把余改画的衣服裁了下来,用浆糊沾上去,在旁边写
【合身,就是袖子稍有些短了,你瞅着可还行?】
信件从山里送到县城要好几日,他们却谁也不急,对他们来说,这几日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他们蹉跎了三十年才在一起,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他们有的是时间。
可命运弄人,宁小君留在了三十六岁。
他住的木板房被裹挟着泥沙碎石的洪流冲散,泥水奔腾着撞进山谷里。
泥石流掩埋了一座村庄,也掩埋了宁小君短暂的一生。
余改得知消息已经是十日后,那时她正满心欢喜地打扫着新房,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小君就这么抛下她去了。她拿着那封报丧的信哭到晕厥,醒来又接着哭,直到最后只剩下干嚎,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了。
她坐车来到灾区,却只见满地盖着白布的尸首。余改一个个掀开辨认,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她找了好几个,都不是她小君哥,她倒有些欣喜了,会不会是别人认错了人,会不会小君哥只是被冲到了哪片河岸,还没走回来罢了,直到她又走到一具尸首前。
她甚至都没掀开那块布,就失声恸哭起来。
那露出的一只手腕上,系着一根红色的头绳。
她找到了宁小君的尸首,却不知道该怎么带回去。只收拾了几件他常穿的衣服鞋子,连同他们写过的,还能找到的信件,还有那块腕表,那根红绳,一同做了个衣冠冢,就埋在梁红的坟墓旁。
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