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他……其实也挺可怜的。”
陶允姜和方未寒并没有选择再落井下石,而是将张玄自己留在了墓园之中。
虽然他曾经变相地害了方未寒,但两人都不想去追究他的责任。
“他的本心不坏,但就是行事太过于冷硬极端。可能……这也和他的早年经历有关吧。”
方未寒比较公允地评价道。
无论如何,这终归是纪刚的父亲,自己应该给予恰当的尊重。
他们在墓园正门处等待着,待到嚎哭声渐渐消失之后,方未寒和陶允姜又折返回了纪刚的墓碑前。
张玄跪在那里,目光呆滞,苍老的面容宛如死灰。
“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未寒淡淡说道。
老人用长刀撑地,止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被我父亲打死的。”
张玄的陈述无悲无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按照大周律法,杀人者当偿命。这种东西在面对贵族的时候像是一张废纸,但却是悬在平头百姓头顶的利剑。”
“我亲眼看着我那赌鬼父亲于菜市口秋后问斩,他的血落在了我的脸上。”
陶允姜不忍心看般地别过眼睛,悄悄地攥紧双拳。
她从未听说过,那个将自己带进清明的张叔还有着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长大后我娶了媳妇,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勤俭持家,不奢求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
张玄继续说着,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和与追忆。
“但……我不一样,我亲眼看见我父亲因为穷困而去赌博,我亲眼看到乡邻因为没钱而朝着地主低声下气讨饶,请求宽限几天收粮的时间。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中。”
“正巧,有个人找上了我。”
张玄看了看手中的那枚铜币。
“当时大周更换币种,消息闭塞的乡下各种铜钱混乱交替使用,没有章法。而那个人是从铸币工坊逃出来的,他掌握着铸造钱币的方法,并且发现了一处未经开采的铜矿。我的武学天赋不错,修为明武二转,是弘农当地的佼佼者。他拉我入伙,想要共同干一番大事。”
“我同意了。”
方未寒知道他说的这件事情是什么情况。
三十年前的瑞平四年,为了扫清市场上流通的假币,并且重新洗牌世家的利益分配。
命运无常,这个世界总是会展现给我们它最冷漠的一面,掌管国家财政的上原王氏与商业巨头陈郡谢氏商定,以新版的更易铸造的瑞平钱替换以往使用的咸平钱,比例为称重一比一兑换。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似简单的一个命令却是经过了一层一层无数人的曲解与操纵,在当时的大周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怎么兑换,能不能兑换,兑换的标准是什么……这些东西大周朝廷都没有规定,所以这场币制革新最后变成了一场有权者的狂欢,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官道两旁尽是无家可归的人。
“我不得不同意,因为我家中实在是没有余财,而我的妻子已经怀孕,马上便要生产。我帮他们看守工坊,帮他们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同时从铸币的利益之中抽取分成。这笔钱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倒也谈不上多好,至少能够有自己的庄稼和土地。”
“妻子顺利生产,孩子健康地一天天长大,本来一切都在变好。”
张玄惨笑一声。
“因为分赃不均,有人告密,事情败露了。想要活命,我就只能跑,并且赌他们不会牵连到我的妻子。我留下了这枚失败品铜币作为将来相认的依据,而后便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过兖州弘农。”
“几经辗转,我加入了长垣铁卫,二十多年一路杀敌建功,最后升任中郎将。在这二十多年,我多方求人打听弘农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妻子和儿子的消息了。于是我便抛下了长垣的差事,孤身返回长明加入清明,试图通过清明的情报找到我的妻子和孩子。”
“找到了……的确是找到了……哈哈哈哈哈,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张玄跪伏在地,灰白头发如同黄纸烧尽后的死灰。
方未寒:“……”
“纪刚的母亲半年前刚刚去世,我和他一起操办的葬礼。”
他沉声说道。
“纪刚是个孝顺的人,他很听他母亲的话。”
“那就好,那就好,听话就好啊……”
张玄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
“她曾经劝我不要走,让我乖乖认罪,还能早日从牢里出来与家人团聚。我没有听她的话,我没有听她的话……”
“这就是报应吗?这就是报应吗?!”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