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奎之梦醒得早,清晨的空气有些柔和的凉意。与西北的凛冽和京城的些微干燥都不同。南方特有的水汽,弥漫在整座城。他只觉得温柔。
沈奎之根本没意识到这会时辰早得可能鸡都没起,他已经把细细挑的十斤皮红个大的鲜荔枝收罗上了送货的小车,手撑着板车的边沿轻轻跳起,就坐在了车头处,轻轻扬了扬缰绳,拉车的骡子就在还未完全明亮的清晨慢慢悠悠的走起来,挂在车辕的铃铛晃荡个不停,叮铃铃的,沈奎之一条腿屈起搭在车上,一条腿自然垂下,好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腿也跟着铃铛晃荡起来。
铺子和双桂巷离得不算远,沈奎之到的时候却已经是天光大亮。他走得极慢,甚至可以说在挪。沈奎之想永远不要走到秦府的门前,但他终于还是走到了。
秦府大门黑沉沉的,肃穆庄严,此时两侧挂着白幡,门大敞着,从门口望进去,白布一路延伸到府内很远的地方,好像整座府邸都被白布仔细包裹了一圈,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
他本不应该今天来送荔枝的,秦小姐订的日子不是今天,但他还是忍不住。虽然秦易澹可能早就忘了他,但他始终是沈奎之这么多年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朋友。
他想给秦易澹送些他最爱的荔枝吃。
自从秦易澹深夜从野豺口中救下沈奎之,他们就好像迅速成为了朋友。少年人的讨厌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本身沈奎之也不是真的讨厌他。他其实在偷偷崇拜他。
和秦易澹做朋友就是会被胖师父各种比较,剑拿得不够稳啦,刺草人刺得不够狠啦,学习的时候不够专注啦诸如此类本身他就常被胖师父批评的话,在秦易澹来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但他还是好崇拜他。小小的一个人,好像已经有了无坚不摧的脊梁一样,永远能面无表情挥出凌厉的剑招。
但沈奎之记忆里对秦易澹最深刻的印象却不是他练功学习的时候,而只是跟他百无聊赖躺在破庙后山的大树枝干上看星星的时候。
那是他的秘密基地,只有秦易澹知道。
沈奎之想起自己死去的爹娘的时候,就会爬上这棵树的最高处,他对自己说,树越高,离天空越近,离星星越近,就离爹娘越近。
他在这棵高大的树下第一次把这些话告诉秦易澹的时候,他没有像胖师父一样笑话他孩子气,而是认真地盯着他,瓷白的脸上朱砂痣明艳,他说他觉得沈奎之说得对,他说。离天空越近,就离自由越近。
秦易澹那时脸上有几分少见的执拗,沈奎之读不懂原因,但他也没有问,只是带着秦易澹爬上了树。他们肩并肩坐在枝头看月亮。
西北的月是没被任何遮挡的,直冲进人视线的月,月光强势的洒在这里每一寸的土地,不算柔和却足够明亮。
身侧的秦易澹轻轻开口:“我也没有娘的,空空。”
沈奎之愣了一愣,还没顾得上他叫自己小名的羞耻感,只是转过脸盯着他看,沈奎之怕他在偷偷哭。
但秦易澹的表情很平静,他不看沈奎之,只继续道:“我出生的时候娘就没了,难产血崩,没救得回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努力练功,就是怕我爹觉得我又害死了我娘还是个没用的废物。”
沈奎之脸上的表情带了些急迫,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秦易澹又开口了:“我其实一直觉得我是个灾星。因为我,娘去世了,我也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这次跟爹爹一同来这里,却又在城外遭遇了敌人埋伏,爹为了照顾我硬生生在这里拖延了好几日,我的身体却还是没能好到跟着他舟车劳顿去驻扎地。爹爹在为大军操心,还得为我操心。”
“所以空空,你才不是天煞孤星,我才是。”秦易澹说完才转头看他。
沈奎之这时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他生气地开口:“你放屁!你是个屁的灾星。你明明剑拿得那么稳,挥剑挥得那么好,书读得也多,实在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虽然我确实也没见过几个别的人,但我相信就算是很久很久之后,你也一定会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沈奎之一口气发表完一大段的真情实感,后知后觉的有些羞赧,低着头等秦易澹开口,却半天没等到当事人的回应,抬头才发现秦易澹小脸上罕见的有些懵懂,微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些什么,沈奎之耐心地等了半晌,秦易澹才说出来:“你…你怎得说粗话?”
沈奎之脑袋这会才转过来,面前的这个因为常常过于沉稳且身量已经到他肩膀处的小孩其实虚岁也才十一,比他小了四岁多的年纪。还是个小孩啊。
他有点哭笑不得,微微挪了挪身子,尽量正面面对秦易澹,枝干因为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两下,他才看见跟枝丫一起摇晃的还有秦易澹落下的两颗泪珠。
他还是哭了啊。沈奎之这样想。
他两只手放在秦易澹脑后,笨拙的按了按,本来是个抚摸的动作却因为他的生涩做得像拍西瓜,不过沈奎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手上微微用力抬起秦易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