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同一对笼中困兽,沉浸在只属于对方的时间里。门窗紧闭的房间里还弥漫着情欲的味道和甜酒的香气。夜幕很快降临,他们结伴出行,在旅店外的一间餐厅饱餐一顿。伦敦的食物很枯燥,可供选择的无非是馅饼、挞类、烤肉、沙拉,不过莱雅莉的精神好转了许多,已经能吃下更多东西。他们回程的路上,街头售卖的坚果和姜饼甚至还引起了她的兴趣。
往来的人群与河面滑行的游船在运输着数吨货物的缓慢驳船面前渺小得宛如密麻的苍蝇。他们挽着手混迹在人群中,一副无忧无虑的顽童样子。遍布乞丐、扒手、逃犯的南华克区宽容地接纳了这对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的女巫与魔鬼。一路上他们并未招致任何人的注意,途径伦敦桥时,莱雅莉还执拗地要画下几幅速写——倒不是因为她对建筑与泰晤士风光本身有多大的兴趣,而是因为桥柱上正悬挂着几颗叛国者被处决后割下的头颅,这为早已恶臭不已的泰晤士河更增添了可怖的元素。
直到河道的难闻异味叫他们难以忍受,不得不逃至室内,他们才回到旅店。简单的收拾后,他们倚偎在桌前,各做各的事情。布莱姆已不再读他携带的读物,而是漫不经心地随手写着随笔。莱雅莉依然作画,且只用红色。这样的手头工作是无需集中注意的,因而他们不时讲一些有趣的琐事,或是耳闻目睹的怪异的典故。漫无目的的对话可以谈论终日而不感到疲惫。那是不同于任何人们在社交、名利场合能够听到的对话:他们并不刻意展露亲密,也无意显示其诙谐风趣、博学深刻。他们都为能够如此亲近地和对方待在一起并且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感到无比的欣悦。
他们的目光一直盯着手头的事务,心里的思绪却始终没有离开对方。先前的不安犹疑已然不见,他们之间即使是沉默也显得那样特别、那样令人陶醉。布莱姆不仅感到快乐,心中更是洋溢出分外的感激。
教堂晚祷的钟声开始演奏,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活计,相视一眼。时间不是独立的存在。时间属于公众。报时的钟声是集体行动的号令,人们各取所需地根据报时信号,参与他们所在的那一份社会活动。而他们却独立于时间存在。
这一想法令布莱姆感到心情安宁,就好像是一个人多年来的苦修与祷告得到了回报似的,他搜刮尽了脑内的词藻也无法表达他此刻的感激之情。胸口一直燃烧的痛苦减轻了,他头脑里时常会有的天旋地转的晕眩也缓和了——并不是被麻痹,也不是被束之高阁,而是化作一种明确存在却可以忍耐的东西。原来他并没有失去对生命的激情,只是缺少了在承受痛苦时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而照亮生活的火焰,也从来不在于向上的斗争或是奋发的理想,不在于任何只存在于未来的结论。那火焰的本质与他们自身本就是一体。因此当他们想要照亮对方时,就无可避免地需要点燃自己。
点燃自己是一种艰苦的劳动,且不知有否回报。可一旦被照亮过,便无所谓自己能照亮什么、是否会一事无成地烧尽了。
他轻轻握住爱人的手,亲吻她温热而真实的皮肤。
然而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将自己的手弹开站了起来。他们同时屏住了呼吸。敲门者再次耐心地叩门,叩了三次,两短一长,听起来并非是有意催促,倒是有一种懒怠的意味在其中。他朝紧张不已的莱雅莉露出一个宽慰的表情,闭上眼,用搜查魔法探知门另一边来者的身份。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莱雅莉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她头一次看见布莱姆露出如此惊惶的神态——仿佛是活见鬼。可是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大步迈向了门口,甚至没来得及听她劝说两句,他就立马用力敞开了门。
门外之人的轮廓从布莱姆背影的间隙露了出来。那是一个金棕色头发的女人,与莱雅莉差不多高,却明显更为矫健丰腴,长着一个坚毅的小方下巴,下颌宽大而端正,一副地中海人的异域面相。她低调却奇特的着装更是能叫人一眼看出她来自异邦。亚麻制内衣领口外部围着丝绸衬圈,装饰着她弧度优雅的肩膀与胸廓,没有穿外袍,而是披着一条羊毛短披肩。服装的布料、腰部鎏金的动物形装饰、固定头发的珠宝,全都都泛着陈旧高雅的气息,然而这些旧物件并不死板,经由审美高超的搭配后显得品味独到、趣味横生。
她的装束个性十足,慵懒松弛的站姿一看便是那种随心而行、放浪形骸、对自己信心十足的角色。这让莱雅莉看入了迷,一时间忽略了她眯起的眼眸中蕴含的红色光芒。
“公爵,我已守寡多年,你何时来接替?”
布莱姆的脸色已然煞白,而莱雅莉被她不拘礼节的发言震慑得目瞪口呆。
“你……迪米特拉,对你一百五十年没见的长官,只有这句话想说吗?”
他们互相对望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热烈地拥抱在了一起,简直宛若失散后团聚的挚友一般。而两人贴在一起的欢喜的脸颊上分明都流下了泪水。莱雅莉垂着手站在布莱姆身后,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