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大叫个没完,非说是我施了法。我结结实实给了他脑门一个巴掌,说,我要是有那个能耐叫你的脓疮久治不愈,早飞黄腾达了,还至于沦落到这穷乡僻壤给人看病?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女人问完,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坐在她身侧的男人没来得及咽下嘴里的土豆浓汤也哈哈大笑起来,所以那笑声又湿又黏。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跟着他们笑了,也不知道她是谁,在笑着的男人和女人又是谁。视线很模糊,一切都白乎乎地蒙上一层亮光。
女人接着用她在故事里给了人一巴掌的手结结实实敲在她背上,对她说:“你说说,莱雅丽,你也在那,他真可恶,是不是?”
她觉得那双手轻飘飘的,像是羽毛而不是巴掌。可她还是一边笑着,一边说:“就是啊,妈妈,他那脓疮早好了,就是不愿意付诊疗费。怎么说你那巴掌都打得太轻了。”
原来她叫莱雅丽。
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个老旧却温馨的地方,是她一居室的小家。亮得令人头昏的阳光正从窗户打进来,照亮了他们的简陋的餐桌,细细小小的尘埃落在他们的饭菜里。
“哎,莱雅丽,我看我们一家就是运道太差,你说是不是?”
“是了,爸爸,我们运道不好。不过或许过两天就要转运了呢?”
爸爸被她逗乐了,妈妈也笑得乐不可支。他们扫光了碗里的汤,将碗盘与勺子收拾起来。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走进那一片白花花的阳光里,脚下轻飘飘的,不像踏在地上。不过这双不真实的脚还是带她走到屋后。不知为什么,光这么亮,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热。
看到眼前那条流淌着的河她似乎明白了。她站在那条河前,河水好像也快被白光吞没,翻滚着一簇簇亮得刺眼的闪光。她在岸边站了很久。
那是一条名叫莱雅丽的河流,穿过荒凉的沃博伊村,河水很浅,却流得很快,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流出这个村落,在河底的石头上留下快速闪动的光影。她常在河滩上挑捡石头打水漂,夏天就下河捕鱼,总把鞋子和裙角沾得湿湿的。她是在莱雅丽河畔出生、长大的。她是以莱雅丽河命名的。
对了,莱雅丽,她名叫莱雅丽。可要记清了,千万别忘了。她叫莱雅丽。
“莱雅丽——莱雅丽——”
河水中一道被光模糊了的影子伸了出来,扩散开来,逐渐遮蔽了光。
她转了转眼睛醒了过来。
“莱雅丽——”
眼睛聚焦在离她鼻尖不到一英寸的那道影子,率先看到的便是梅吉那双满是坏水的绿眼睛。莱雅莉缓缓眨眼,身体也跟着迟钝地苏醒过来,这才察觉梅吉一直掐着她的手臂。
“你做什么美梦呢?”梅吉见她彻底醒了,笑盈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拔腿就跑。她生得不高,两条健壮的腿却跑得很快,不一会就在碧绿的山丘上跑出了老远。
太阳光灿烂地普照在卡里家族的漂亮庄园,外加他们的林子与私家马场。莱雅莉靠着山坡上的树站了起来。树荫不太深。穿过它还可以看见斑斓的阳光与被照成金色的树冠。这是一个清凉、安静的好地方,是夏日繁杂劳动中最好的避风港。
梅吉终于不再跑了,只远远地冲她招手。她棕色的鬈发跑乱了,又被风从白色系带亚麻帽中散出来许多碎发。那阵风摇着绿叶,沙沙作响。它们同梅吉的眼睛一样碧绿。
莱雅莉怔了怔。她同梅吉在去年交往过一阵。那女孩生得不漂亮,可是无端叫人心神荡漾。她鬈曲茂密的棕色长发靓丽而有光泽,衬着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发亮;小而方的的下巴略向上抬,像是时刻含着笑,半分忧虑也没有。她是短粗身材,可一旦动起来就显得灵巧。然而她身上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碧绿清澈的眼睛,狡黠得像狐狸,决绝得像野狼,眉梢一抬,那眼睛便将莱雅莉的魂儿给勾走了。
她们过去时常半夜从房间里溜出来幽会,在卡里宅邸后院的墙后接吻。上个冬天她们分了手,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就是渐渐疏远了。梅吉是个有魅力的女孩,大概也只是和自己玩玩,寻欢作乐一番,莱雅莉对于这点很想得开,对此没有什么想抱怨的。
同她们一起干活的女佣中,有人说过她和梅吉长得像——不过说那话时,往往还要在末尾添上一句“不过你相貌同她差远了”。
这是一句实话。光论样貌她们并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莱雅莉今年十九岁,长手长脚,皮肤苍白,骨节生得宽大,活像棵呆呆直直的白桦树;头发比烧红的铁还红,乱糟糟的一捧,她自己也没辙,便也不怎么烦恼着打理,只是拿系带随便一束,胡乱能够塞进帽子里便成。要说最糟糕的还是她的眼睛,连被撒旦附身的人身上都找不出颜色这么淡得吓人的眼珠,灰蓝色,半透明,同她对视简直都照不出自己的倒影。
她平生为数不多不像现在这个傻样的时候,也唯有她在阿鲁卡德公爵的府邸暂住的那几个月。穿衣镜中被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