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她出访帝孚日时,时隔许久地走向城堡里那个她甚少踏足的房间。黑黢黢的走廊里装饰着能彰显万世不绝的王家世系的华丽陈设。她走在铺了长长地毯的冰凉的地板上,脚步声变得很轻、很钝。血仆为她推开拱形大门,金发的维尔利特正坐在桌前上赫卡泰的历史课。她看见夏洛特,显然怔住了,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她压在手肘下的羊皮纸。
赫卡泰恭敬谦卑地朝她行了个礼。她冰冷的目光掠过他们的头顶。
“怎么,维尔利特,忘记了你的教养么?”
“母亲您好。”维尔利特温顺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她行礼。
“打扰你的教学了,赫卡泰,你在叫她写什么?”
“回大人的话,在教小姐写法语作文。”
“哦,法语,这很好。这能帮助你看懂更多圣骑士的史诗故事,比如说什么罗兰和奥吉尔、查理曼,他们是来自法国,对吧?很好,你怎么露出那样的表情?我并没有说有什么不好的。”
她蔑视地看了维尔利特一样,慢悠悠地走向她的书桌。
“我来瞧瞧,写一个你尊敬的人?很好的题目,赫卡泰,很好。”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扫过她女儿爬虫一样难看的字体,嘲弄般用生硬的口吻念起了上面的内容:
“我最尊敬的人是耶和华。因为他是神,而且他创造了世界。世上的一切都是耶和华创造的,比如月亮、星星、土地、夜晚,还有我不能接触的太阳与白天,也都是耶和华的杰作。
耶和华很伟大,因为他有很多的慈悲。当一个人有很多的慈悲时,祂就能宽恕许多事情。比如说昨天我的小脚趾踢到了柜子,痛得我咒骂了一声,这样的错误耶和华笑一笑就会原谅了。
还有一些更大的错误,比如说我很嫉妒我的朋友路易丝,因为她家从法兰西来,所以她看起来很神秘迷人,还有个好听的法文名字。而且马术课和击剑课她都比我更在行。如果是嫉妒别人、怨恨别人,这样的错误就比较严重了,要在教堂里忏悔才行。我没去过教堂,不过爸爸说不去也行,因为耶和华很厉害,祂全知全能、无所不在。所以只要我用心和祂交流,不论是忏悔还是祈祷祂都能听见的。
不过耶和华有时很严厉,所以我也害怕他。比如说该隐拿他地里种的出产做贡品,亚伯献上自己羊群中最肥美而又是首生的羊,可是耶和华只看上亚伯的贡品,看不上该隐的贡品。该隐就发怒了,杀了他的兄弟。如果我是该隐,我也会有点生气。嫌人家的贡品不好就不悦纳,怎么想都太刻薄。不过如果我真的是该隐,我就不嫉妒亚伯,而是生气耶和华。
我很害怕,如果我犯了错,耶和华也会对我生气。不过祂是仁爱、宽容的神,所以祂没有惩罚该隐,只是驱逐了他,不见他的面。为了保护该隐,耶和华还说,’凡是杀该隐的,必遭七倍报应,’又给该隐立了个记号,免得别人杀他。我还没有犯过该隐这么大的错误,所以我想祂会谅解我。”
她轻轻将羊皮纸放下,用指尖轻轻敲打:“字太难看,受了酷刑挑断手筋的人都写不出这么难看的字来。文法还可以,不过有几个词的词性你都搞混了。’比如’这个词你用了多少次?不觉得生硬枯燥?哦,因为刚学到用比如造句啊。总体来说还不错,不过当题目是’你最尊敬的人’的时候,我推荐你写亲王陛下,或者你的外祖父德古拉。你那样瞪着我做什么?不过是给你些中肯的意见罢了。我担心你迷失了,维尔利特,迷失,明白么?就是说,沉浸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比如’说,根本不存在耶和华,也不存在神。”
“可是爸爸——父亲说是存在的。”维尔利特在她的一番话中低下头,恨不得缩成一只蚂蚁那么大,此时却用怯懦而不解的声音反驳了她。
“是吗?你是说布莱姆·阿鲁卡德这样教你说?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如果神不存在的话,谁来宽恕我们呢?”
“他这样说么?”
她漠不关心地转过身,示意不想再听维尔利特说话。她朝惊慌失措的赫卡泰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便离开了房间。此时维尔利特那个蓝皮肤的使魔斯沃德刚刚办完事情,回到了门口。他看见夏洛特的到访,惊讶了一瞬,然后很规矩地朝她行礼问好。
她翻了个不易察觉的白眼就要与他擦身而过,可刚走过却又停下了。
“维尔利特的父亲来过了,是么?”
“是的,夫人。”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他什么时候开始来的,多久来一次,每次来停留多长时间?”
使魔听到她不快的口气,支支吾吾了一阵,意识到自己似乎搞砸了什么事情,啰啰嗦嗦地陈述道:
“这个……从小姐出生后,公爵大人一直都来看她的,他有机会来帝孚日就会……您瞧,您和陛下并没有吩咐公爵大人不能看望。不过每次停留不了多少时间,就是编点故事,念念图画书什么的。夫人,出什么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