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寿的婚姻是定了的。郑氏和崔氏那一房结亲,端的是门当户对。不过这样的消息并未流传出这些世家的小圈子。
羊琼虽然当郑寿是异姓的好姐妹,却未曾对她的忐忑感同身受。这样的婚姻再正常不过了。她参加郑寿的及笄礼,恭贺她成人又将成家。
兵部尚书幼女及笄,她不知赵郡公也会出席观礼。
羊琼朝他望过去。石弘竟感知到了她的视线,侧过脸来、目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
羊琼抿了抿唇,垂下眼心想:我并未贪他的财物,报恩一事算是了结得完满,他一定是看错了人。
这垂眼落在石弘眼里就是躲避他的视线。若不心虚,如何躲避?他想起她漫不经心的信件,从他这里得了谢仪,还从旁看着他向着一个孩童五体投地。更早一些,她或许一早便知自己的身份……不,也许比回郑府那一次更加早。否则,崔家又如何会迅速地找到医馆。
石弘皱眉,只觉得头昏沉沉,不禁抬手撑住了额头。
羊琼见了又想:原来是不耐烦此处。
她站起身,让侍女带自己去找礼成的郑寿。
“今日见到崔家女宾,心里的忐忑是否消除了一些?”
“不曾,反而越发惶恐。”郑寿换了一套衣服,新梳的发髻衬得她娇嫩貌美,又有一种花朵新绽的生机。
羊琼突然有些可惜,如果有人和自己一同走遍天下有多好。郑寿是会愿意的。
她看着郑寿嫁人,就觉得她将以自己的苦闷去换取那崔家郎君的幸福——毕竟这个世道,男子和女子还是不同的。羊琼虽然不信崔家郎君会是什么恶人,可两个人之间并不全由个人的好坏而定。
就像——她想起石弘在小女郎替她要书时不容辩驳的轻视,好像她提出了一个荒谬的要求。他觉得他是那和凡人不同的一个阶层,为了传承种种思想、工艺,为天下之图书建起垂着锦幔的豪华书室,想阅览之时有侍女擎着香炉,轻移莲步踩中机关,锦幔便会升起、书柜便会打开。
他们中的才子会编纂修订经史子集、兵农医工之书、算、乐、方志、舆图种种,却并不打算轻易使人看得到。在石弘的眼里,大概这些对旁人也毫无用处。他出使外国,还能保得一方和平,在外掌二十四州政事,令百姓碗里有不致于饿死的饭食,便算不辜负了自己的责任和出身。
羊琼钦佩石弘,就如她钦佩父亲,因此她无法在那个时候去指责他什么。毕竟,她自己绝不如石弘。她能顾得上自己,也还是凭了父荫。可她总奢望着,能够更好一点,这个世道能够更好一点。无论是权贵还是百姓,都不会再承受无视人的尊严的事情。
宾客开始陆续告辞,石弘没有看到羊琼,早早便回了府。崔氏……又是一个崔氏,与安定郡公崔翻同宗,原也只是五服内的关系;然而此时,郑与崔这一再登对不过的姓氏放在一起,有什么东西在脑中将要破土而出,却始终不得要领。
“子行、子行……”他强压着昏沉的头,让人找来杜云。
杜云到的时候,石弘正病卧在榻上,府中的医者在另一边为其熬药。
“郡公无甚大事,实在是思虑过重,又多有劳形,故而感了风寒。”
杜云皱着眉:“如此,我便在此处等郡公醒来。”
他看了看石弘的面色。医者给了安神的药,可他在睡梦中都紧锁眉头。
他走出寝间,唤来人问道:“郡公发生什么事了?”他一接消息便快马从杜陵赶了过来,上一次见,石弘还是好好的,只是精神有些不好。如今一见,病来如山倒,像是所有未曾解决的问题都在蚕食他的意志。
直到后半夜,石弘才慢慢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见杜云守在身边。杜云见他醒来,马上拿了水给他润喉。
“你来了……”石弘沙哑地开口,“杜陵那边如何了?”
杜云本想劝他不要再劳神,可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快点回答,只会令石弘更加耗费心力,便道:”并未有什么发现,只是,原来崔公告老以后,门庭也并未冷落。“
石弘道:“这并不奇怪。来的都是什么人?”
“可有郑氏的人?“
杜云有一些奇怪:“这,我却未曾发现。”
石弘闭了闭眼睛,样子很是疲累:“你先从杜陵回来,安排京城的人手去查郑从谏。”
“越国公?”
石弘道:“我要他所有为官的经历、相关人等,不许有一字疏漏,也不要打草惊蛇。”
杜云领了命,见他又阖目不语、似乎重新睡了过去,才默默地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