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勺舀了一个,胡乱吹两下便送进嘴,被烫得面目扭曲,却还是由衷赞叹,“余阿婆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
徐山洲一双眸子里也满是笑意,伸手拿过一旁的苦酒倒了两滴,也拿起木勺吃了起来。边境生活虽不算艰苦,但也难有如此合他胃口的饭菜。
两人虽坐在街边吃着并不昂贵精致的馄饨,却难掩周身贵重气质,旁边两个桌上的人频频打量这对俊男靓女。
一碗滚烫馄饨下肚,他只觉周身都暖了起来,千里奔波的寒气都似去了两分。
“你真的要去漠北?”徐山洲将碗推在一旁,沉默半晌,又抿唇低声道:“你若是不想去,我可以再为你转圜。”
“父亲明日便能入京,我去求父亲,就算我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父亲却是能的。”
鱼听雪舀汤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也放下了勺子,拿出帕子掖了掖嘴,抬头笑道:“当然要去了,后天就要出发了。”
徐山洲剑眉皱了起来,他从知道漠北要求娶西楚公主之时便知晓此事极有可能是冲她而来,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不是为了眼睁睁看着她走上这条路的。
“可这并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他面色沉了下来,周身温润气质不再,竟冷冽得像一把斩杀过无数亡魂的宝刀。
鱼听雪愣怔了一瞬,不过随即便释然,藩王世子,镇守边境,怎么可能没杀过人。
“永乐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受万民尊崇,那她便要承担起公主的责任,”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鱼听雪,掷地有声道:“明日一早我便进宫,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
鱼听雪摇了摇头,苦口婆心劝他:“永乐是陛下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去和亲,你理智一点。”
见他面色一凛,她又忙开口,“徐山洲!”
他愣了,她鲜少会如此喊他。
“你我一起长大,你应当是了解我的,”鱼听雪敛了笑意,郑而重之地看着他,“幼时我们一起在书院求学,我的课业不比各位皇子和你差,可只因为我是女子,便只能得到夫子的一句‘可惜生错了女儿身’。”
她置于腿上的手握成了拳,眸光逐渐变得深沉,像一口古井,“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能考取功名步入仕途,坐镇边境战场厮杀吗?可我空有一身所学,却只能困于后宅,与丈夫谈论词赋或许就只是这些学问最大的用处。”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情绪波动极大,徐山洲眸光复杂地盯着她,也未开口,她缓了一会才又说。
“如今虽说是去漠北和亲,可漠北贫苦,中原士子不愿入漠北为官。徐山洲,这是我的机会。”
徐山洲神情复杂,他不是不知晓她的心思,只是远嫁漠北,不说去了异乡会遭受什么,单说来日两国开战,首当其冲的便是她。
“听雪,漠北近些年兵马日益强壮,而陛下亦有开战之意,”他叹了口气,幽幽问她:“你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鱼听雪点点头,脸上却是开怀笑意,“你也说了,人终有一死。死得其所,便不算什么。”
徐山洲无奈叹气,她决定了的事,没人能劝得住。
与此同时,皇宫承德殿内。
西楚帝一身月白常服,站在桌案后提笔练字,神情凝重,大监弯腰随侍一旁,呼吸轻浅。
“大监,你说徐峥此次入京是为何?”西楚帝直起身子,拧着眉盯着雪白宣纸上的字,似是不太满意,一把揉成团扔在地上。
大监本就不甚直挺的腰又弯了两分,神情恭谨,笑言答道:“燕北王入京自是向陛下您述职。”
“是吗?”西楚帝呵呵笑了两声,提笔蘸了墨水,又弯腰下笔,“可藩王每三年才入京述职,徐峥今年可是提早了半年。甚至带着徐山洲一同进京,你说他在筹谋什么?”
“朕闲来无事也听闻一些坊间传言,说徐峥是燕北土皇帝,西楚二皇帝,大监你觉得呢?”
大监额角流下两滴汗,却不敢伸手去擦。他自幼伺候着西楚帝长大,年少时还能将他的心思揣摩上两三分,可自从他登上帝位,心思便愈发变幻莫测,如今一言一行更是难以琢磨。
大监颤颤巍巍跪倒在地,声音苦涩,“奴才愚笨,猜不到燕北王的心思。奴才耳聋眼瞎,亦未曾听闻过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西楚帝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宣纸上的字迹,阴测测说道:“拓拔晗啊拓拔晗,你可别让朕看走了眼。”
大监的身子伏得更低,瑟瑟发抖。
而宣纸上则写着一个大大的“徐”字,力透纸墨,杀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