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九年,将将入春。
上京地处偏北,虽到了初春,天气仍有些寒冷,昨夜应是去岁的最后一场雪,簌簌下个不停,庭院外叶子掉光了的梧桐树好歹装点上一件雪衣,不至于光秃可怜。
天色微亮,长随观庆揣着袖从走出前院偏房,青石板上盖了一层白霜,脚底踩滑猛然往前一个趔趄身形差点不稳,他暗骂了句后继续往前走。
拐过月亮门便属于后院,他不便再进去,就在门前寻了个位置蹲着,困暇地打了个哈切儿,片刻,一个玲珑身影从里面走出。
桂月端着银盆欲去厨房打水给主子洗漱,刚踏出院子,就看见一道黑影从墙角扑过来,初始被吓了一遭,后才看清是世子身边侍候的观庆。
她往后退了一大步,一手将银盆架在腰间,一手捂胸,恼声道:“你这厮,为何躲在角落里吓我?”
观庆连忙抱拳作讨饶状,“桂月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在这等世子爷呢,上值时辰快到了。”
桂月敛眉:“世子爷已经醒了,我正要去厨房打些热水。”
自家世子看似随和好说话内里实则是个冷情冷色的,观庆自小便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眼力见还是练出来了。
他赶忙接过桂月手上的银盆,端着副谄媚神色,讨巧道:“这东西这么重,怎么能劳烦姐姐拿呢,我去替姐姐端水。”
桂月横了他一眼,没说话,不过脸色好看了许多。
两人的私语虽然压低了很多,但是早晨环境过于寂然,话语声仍时断时续地从轩窗飘进屋内,缩在床上里间的一道身影动了动。
冯玉蓁朝外翻了个身,脑子还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正好与一架绣荷花金鱼的楠木雕花刺绣曲屏两两相对。
这幅屏风是冯家给玉蓁的陪嫁,取金玉满堂,吉祥和美之意,但婚后一年冯玉蓁就让人收进了库房,另换了寻常图案的屏风。
除此以外,屏风上还印着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
成婚后陆衍一月里大半时间都宿在前院书房,自夫妻离心后歇在后院的时间微乎其微,更何况昨夜他们已经和离,不可能再出现在她的屋里。
脑子像是被榔头狠狠一锤,冯玉蓁霎时坐起身,手指在枕侧摩挲翻找了一阵。
不见了?!
里面的人似是听到了响动声,慢步踱了出来。
冯玉蓁目光缓缓从一片绯红衣角,顺着那人玉带束起的窄腰往上看去,最后同一双冷润的黑眸四目相对。
男人还十分年轻,应该说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清隽俊美,一袭绯红官服更衬得他如同一块已经被雕琢好的美玉,气质明净温润,令人心中顿生三分好感,如果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还略显青涩的眉眼间实则带着疏离的冷意。
冯玉蓁完全呆愣住了,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昨夜也还见过。
女子一直失神地望着自己,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陆衍不免皱眉:“为何这样看我?”
冯玉蓁直愣愣盯着年轻的陆衍,心下早已一片混乱,这难道是个梦境?自己醒来应该就能回到现实,接下来离开侯府,回扬州老宅照顾祖母。
被衾下,冯玉蓁闭眼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次睁眼场景并没有发生变化。
“你怎么了?”
女子的行为有些失常,陆衍抬脚往床榻边走。
“你别过来!”女子大声喝止。
陆衍脚步一顿,眉间皱得更深。
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冷硬,冯玉蓁低头,又缓声找补了句:“妾身刚刚做了个噩梦,世子不用担心。”
陆衍是在她嫁过来五年后,才承了淮平侯的爵位,现在应当还是世子。而自己到底是一觉回到了几年前,还是之前经历的都是一场梦境,现在才是现实?
冯玉蓁能感知到一道清冷的目光审视地落在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婢女的询问声打破了这一室静谧,冯玉蓁暗自舒了口气。
桂月这边动作利落地打了热水,在正房门前轻唤了声,“夫人可醒了?”
接着里面传出来一个略显慌乱的嗓音。
“进来吧。”
桂月推开虚掩的屋门,将装满热水的银盆放在盥室,转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两位主子在塌前一坐一站,气氛莫名有些胶着。
桂月朝世子见了礼。
陆衍颔首,又看了眼床上的冯玉蓁,转身去了盥室梳洗。
看着容貌亦年轻了近十岁的桂月,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冯玉蓁脑海中浮现。
若说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那未免太过真实。
梦境中的冯玉蓁同样嫁进了淮平侯府,夫君对“自己”淡漠不是本性如此而是心有所属,婆母嫌“自己”身份低下不配为世子夫人,冯家因为贪污被抄家流放,自己在侯府蹉跎了数年才同陆衍和离。
可谓凄凄惨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