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华被雷明冷冷一盯,回去时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觉得雷明是筷头挑不起的烂面,让人想帮忙也伸不出手。
第二天一早,他开了祠堂门叫人简单清扫,又拦住裹围巾的陈清峰:“你是不是要去雷家?昨天晚上你没看见是不是?”
“昨天晚上怎么了?”旁边的陈清娟一脸疑惑。
没人回答她,她便去找罗慧打听。罗家的院子里,金珠对着妹妹长吁短叹:“陈秀春跟我斗嘴归斗嘴,但对谁都没坏心,我和雷明不熟,开不了口,他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让慧慧叫我一声。”
“别叫了。”金凤面露难色,提起昨晚罗慧很迟才回,“她心里难受,又被她爸骂,哭得眼睛都睁不开。”
金凤瞧见清娟,止住话口,后者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叫了两声姨:“我来找罗慧。”
她一进罗慧的小房间就愣了:“呀,怎么了你?”她很快反应过来,劝道, “想开点吧,雷明奶奶死得早,但是快,一点也没受罪……我爸在骂雷明呢,你劝劝他,早点把人葬掉才最要紧。”
罗慧忍住悲痛,想了想:“你认识姚家村的白事先生吗?”
“不认识,但我知道他家在哪。”
“那你带我去。”
“你去干嘛呀,你让……”
“你带我去吧。”罗慧坚持,不顾母亲的阻拦,跟着陈清娟出了门。
两个人走进村里,七拐八拐到了小巷,远远听到了唢呐声。
师傅在家,这让罗慧松了口气。她做了两个深呼吸,进去说了事情经过,那师傅问她:“哪天观灯定了没?”
罗慧说:“初五观灯,初六出殡。”
“那行,这么近不用愁,初五我肯定到。”
罗慧从兜里掏出钱,师傅摆摆手:“干完活再给。”见她脸色灰败,又随口安慰,“生死有定数,不做恶事不生恶病,好来好走也是喜事一桩。”
师傅送死人送久了,看活人看多了,知道丧礼要遵守规矩,也知道规矩再多不过一场戏,真真假假百无禁忌。罗慧得了点安慰,离开时经过姚家村的水塘,妇人们在冰冷的池水里洗菜,聊得却热火朝天。她慢慢走近,慢慢走远,觉得恍惚而虚幻,直到陈清娟搂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还好。”
“你别管太多了,丧礼很麻烦的。”陈清娟想起村里一有死人,她爸就得管,她虽听得厌烦,但并不排斥,“雷明家还有其他亲戚吗?要不要报丧和请他们来吃流水席?亲戚不多,白布白帽总要做吧,出殡的日子定了,哭灵的人要定,挖坟抬棺的人也要定,要做的事可太杂了。”
罗慧听了这些,混乱的脑子开始恢复灵清。她和雷明商量的是简单操办,奶奶孤零零地去,她不能让雷明孤零零地忙。
陈清娟见她沉默:“你怎么不说话?”
罗慧不知该说什么,她也没力气说。陈清娟陪她走回陈家村,没陪她往雷明家去:“你不怕呀。”
罗慧不怕。她推开门进去,奶奶还是安静地躺在床上。昨晚她在灶台屋烧热水,烧完给奶奶擦洗,一进屋就见雷明搂着棉衣坐在地上。
那棉衣是她让他从箱子里翻出来给奶奶换的。他那么高的个子,靠在墙边像被折成两截。他的脸埋在臂弯里,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可当抽动停了,他的眼泪也停了。他和她一起给奶奶擦脸、洗脚、再换上干净的棉衣和鞋袜。夜深了,他哑着嗓子还不忘让她先回家。
罗慧听他的话回去,他却没听罗慧的话,又是整晚没睡。等天亮了,他先去县里找修车铺的老板要钱,要完钱再去胡文海家报丧,然后去临近村找抬棺人,最后才去镇上的棺材铺。
棺材铺的老板把店里的寿衣纸钱香宝蜡烛都推销一遍:“喏喏喏,纸房子最好,烧的人有排面,烧过去那边又住得舒服。”
雷明买了白布蜡烛一大堆,唯独没要纸房。他头脑发昏地转了一天,回到家,灯竟然是亮的。他惊喜万分,进去却见陈清峰和罗慧站在桌前,桌上用盘子盖着个大碗,是给他送的饭。
罗慧清楚看见他脸上的笑意隐去。
一声奶奶退回喉咙,雷明回到现实,把买的东西放到一边。
“我给你换了把锁。”罗慧把钥匙递给他。
雷明没接:“没人偷。”
陈清峰劝:“你先吃点东西吧。”
“不饿。”
“明天我们来帮你扎白条做白帽。”清峰说,“你不请席,哭灵的人总要有,这钱我来出。”
“不用。”雷明知道奶奶不喜欢他哭哭啼啼,更别提让别人在她耳边声泪俱下,“时候不早了,你们先走吧。”
“那行,有事随时叫我。”陈清峰往外几步,回头看罗慧。
罗慧把钥匙放在桌面上:“对不起,我爸把大门的锁砸坏了。”
她没有等到雷明回应,亦步亦趋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