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慧在床上躺了会儿,但躺着似乎比站着更难受。她想喝水,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拿到了碗。
“雷明?”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雷明让她喝了水,再把烘干的围巾和棉袄放在床边,没说话。
金凤站在门边,想问他看完了没,想送他出去,但他就直直地站在那儿,低着头,竟让她有种错觉:他不是十六七岁的学生,而是在外奔波带着一身风雪回家的青年。
她没催促,把门开到最大,出去继续干活。
罗慧想起身,但没力气,只定定地看着他,挤出艰涩的笑容:“你是第一次来我家吧。”
“……嗯。”
“我房间里的东西很多。”
不是东西多,是地方小,床小窗小桌子也小。雷明的头顶几乎能够着往下吊的白炽灯,这让他略感局促。
罗慧打了个喷嚏:“外面有风,你把门关上吧。”
雷明犹豫两秒,还是照做。
罗慧这几天很难受,伤风是身体难受,但心里比伤风更难受。她憋了半天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雷明说好:“奶奶没骂我。”
罗慧看他脸上是消肿了:“奶奶是讲道理的。”
“也可能是她老了,打不动了。”
罗慧鼻子一酸,又问:“那你身上呢?他们不是用铁棍打的你吗?”
“也都好了。”
“可是细想真的生气。”她侧着身子,仿佛自言自语,可雷明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你和孙旺辉是对头,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帮他家卖砖,面子上就已经和解,结果旧恨没了又添新仇,你和他为姚建兰打,为胡汉打,每一次都和他站在对立面,他是绕不过的一道坎吗?恩怨永远没法了断吗?”
雷明走近,于是罗慧声音更低:“雷明,我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你明明没做错,可受苦的是你,憋屈的也是你。就因为你单枪匹马,还是运气不好?我觉得你已经很努力了,不管是找师父还是找行当,都全靠自己,没有踩着别人伤害别人……”
她顿了顿:“可是,如果是运气不好,要怎么改变呢?求神拜佛吗?如果神佛能保佑给他上香进献的人,坏人也去,他们会保佑坏人还是好人?要是坏人上的香比好人还多,而神佛按多少排序,好人拜得再诚心又有什么意义?”
雷明蹲下身:“罗慧。”
罗慧抹抹眼睛:“我这两天心情很差,你被打就和我被打一样。我们的情况差不多,我们都要摆脱贫穷,摆脱无所依靠的处境,可是事实证明摆脱这些一点都不容易。”
虽然她没被打,但暴力充斥在她的周围。她作为女生,一个能读书的、成绩优异的、被老师看重的女生,在学校优先享有不受侵扰的屏障,而在屏障之外,恃强凌弱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她连获知和阻止的能力都没有。
雷明看她眼眶湿润,不知她这些话背后积压了多少情绪。这些情绪或许早就存在,或许在她来找他的晚上就该爆发,可是她没有。她的愤怒、无助、对他的怜悯都如此清晰,而她的自省比他来得更深刻。
雷明想像安慰奶奶一样安慰她他没那么怂,他能报仇,可是仇恨就像锁在身上的巨石拉着人下坠。
“你还要继续跟着胡汉吗?”罗慧担忧地问。
雷明看着她,随即点头:“会。”
这也是他在凄风苦雨中考虑清楚的事。胡汉是奸,但后面跟着个商,和他算账能算得清:“我和他不会成为朋友,只能互相借力。”
“他是你的靠山。”
“不,他是我要翻过去的山。”雷明说,“以前孙旺辉是,我打赢了他,翻过一次,但最后打败他的是胡汉。”
“现在胡汉拦在你面前,他比孙旺辉更厉害,对你也更友好,但这只是因为你对他有用。”罗慧试图理解他的意思,“你要翻过他,不是从山脚绕,是要往上爬,要比他站得更高。”
罗慧没他那么乐观:“你要怎么做呢?”
雷明没有立刻回答:“等我做成了再告诉你。”
罗慧看着他,半晌无言。
雷明深深看进她的眼里,不忍惊扰她的沉默。末了,他试图让她高兴一点,只挑着好消息说:“我拿到了驾驶证,等过完年,我带奶奶出去玩。”
果然,罗慧的眉间略微舒展:“好啊。”
“你也去。”
罗慧却摇头。
“你爸妈不同意?”
“你带奶奶好好玩,”罗慧勉强扯了点笑,只说,“你在车里挨了冻,怎么也不生病的。”
雷明这才去摸她的额头。触碰的瞬间,她轻轻发颤,抓住了他要缩回的手。
“你的手好冰。”她闭上眼睛,“真舒服。”
雷明忙问:“你家里有药吗?”
罗慧还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