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过后的白天比夜晚更长。罗慧去地里拔完草，回到家，父亲和罗阳在整理布满灰尘的抽水管：“你去江华叔家借下皮圈和柴油，再晒下去，田里要抽水了。”
“哦。”罗慧应了，小跑而去，还没到陈家门口，就见两道熟悉的身影从院子里出来。
她一喜：“雷明！”
对面的人闻声看她。
陈清峰把手插进裤兜，微微耸肩：见到雷明就这么高兴？
等清峰进了院子，雷明走到她跟前：“找我？”
她笑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知道成绩了吧。”
“嗯。”
罗慧好奇：“奶奶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还没做。”他一到家就被奶奶支使来这，眼下送完杨梅，他把大搪瓷罐从右手换到左手，“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
“跟我来。”
他带着罗慧往家走，一路上听她问他在永涧镇干得怎样，还要不要去，录取通知书大概什么时候到。他告诉她他在那边干得不错，通知书明天先去学校领，再去县三中报到，报完到就直接从县里坐车去永涧镇。
“厂房的活这么急啊。”
活再急也没有他急，雷明解释：“这是包工，我提前做完拿到钱，能早点接其他的。”
两个人边聊边走，陈秀春远远瞧见他们，忙把自行车从墙角拉到正中央：“慧囡！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竟是辆自行车。罗慧第一反应是雷明买的，不仅比原来那辆轻便好看，车身上的商标还表明它是个名牌。
而当她听清奶奶的话，不免错愕：“给我的？”
“给你的。”陈秀春看看雷明，添油加醋地把车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尽管雷明的交代只是四个字：“收了改的 ”，但谁让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小生意呢？把好东西贬得一文不值是本事，把像点样的吹上天也是她的本事。
雷明听她夸得越来越离谱，打断道：“你骑上去试试。”
罗慧反应过来这是在跟她说：“我不会。”
“座椅高度可以调。”
雷明调整完毕，再让她握住车把。罗慧也是跨上去才意识到她人长高了，这车又比老款的要低，脚能够轻松着地。
陈秀春让雷明教她，罗慧却说：“他没空，外面有好多钱等着他去赚呢。”
雷明嗯了声，陈秀春却忍不住道：“外面的钱就是因为太多了才赚不完啊。”
罗慧听出奶奶的不满，大概是怪他长时间不着家。于是她爱不释手地左摸摸右摸摸，岔开话题：“这车多少钱？”
雷明说：“不用你给。”
“怎么能不给呢？我上次碰到辆和这个差不多的，那户人家开价六十我没舍得要。”罗慧犹豫了会儿，“奶奶，你也知道，我收车是想给我哥。”
她估摸着雷明和罗阳关系不好，自己这样做怕是不太妥当，然而雷明看着她，声音淡淡：“给了你就是你的，你的东西，你想给谁给谁。”
“……”
罗慧从他的话里得到一种被体谅的感觉，她心间一松，又一暖，听见陈秀春问她：“雷明对你好不好？”
“好。”
“你知道他为什么对你好吗？”
“因为他大气。”
陈秀春笑，用力地挽了挽她的肩膀：“傻囡，因为你对他也很好啊。”
她又去屋里端了杨梅，罗慧惊喜，拿了颗尝尝，咬下去满口生津。
“雷明买了很多，你在我这吃够了再拿回家，别都省着给你哥。”陈秀春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动作文气，表情却生动。
她温声提醒：“你只管挑大的，好的，小的我拿去浸杨梅烧酒。”
她跟罗慧显摆过排在橱柜底下的酒瓶。冬至以后黄酒最多，但过完年天气热了发酸，就用来做菜。剩下的白酒有高粱荞麦等粮食烧，是专门去镇上吊的，如果往里加上杨梅和白糖，放久了别有一番风味。
罗慧听着她的关怀，看着手里红得发紫的果实，想起以前对他们的生疏，尤其对雷明的畏惧，真心实意地，凑在奶奶耳边轻声：“我以前真挺怕雷明的，他又高又凶还会打架，老是吓唬人，我觉得他很坏。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不怕他了。”
她的语气忧伤而感动：“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杨梅，这不是雷明卖给我的，是他自己做苦工带给我的，奶奶，你对我多有关照，我早就知道，现在雷明也关照我，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陈秀春摸摸她的耳垂：“那你得记住，你以后的运气会越来越好。”
“奶奶你也是。”罗慧挑了颗最大的喂给她，“跟着雷明肯定有好果子吃。”
“哈哈。”陈秀春被她逗得脸上全是皱纹，而去井边洗手的某人，听见最后一句话，嘴角也忍不住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