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干净,姜离将枯发拢在男人身侧,轻叹口气,觉得比她分拣药材都耗神些。
等她抬头时,就瞧见一双静静望过来的黑眸。
姜离道:“你醒了。等等,我去拿汤药。”
可等她端着温好的药剂,再次踏进西屋时,男人竟又一次昏睡过去。
第三日、第四日……,狸嫂托人捎了话来,说孩子在她那一切安好,可男人却依然在昏睡,对外界一无所知。
第七日,男人还是没有苏醒。
姜离怕他呛了药,将人半搂在怀里一点点喂完了汤药,又小心翼翼的解开了包裹男人的纱布,大概是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伤口恢复的很慢,甚至还有溃脓的迹象。
内忧加外患,姜离轻叹了口气,开始又一次的清理上药。
此时正值正午,阳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地落在姜离周身,一股子暖意自她铺散开来,染上男人的眉眼。昏迷了五日的人,终是缓缓睁开眼睑,他没有惊动忙碌的姜离,就安静地等待着。
黑泥似的药膏带来了热烫的灼烧感,男人可以感受到一阵温凉的风滑过他的伤口,是姜离丹唇微起,吹散药性带来的热意。
没有嫌弃,没有恶心,照顾着行将朽木,脏若烂泥的他。
当姜离给最后一节纱布打上结,无法压抑的黑甜再次侵袭了男人。他又一次徘徊在了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州城里,拖着伤重血污的身躯,面无表情地远望着声势浩大的葬礼。
整个顾州城的上空,都在回响着哀恸哭泣,悲声叹息。
“哎~世事无常,天妒英才呐!”
“可叹郎君雯华若锦,往后情深,只可潇湘梦续~”
昔日云鬓花妆的女子泪水涟涟,呢喃哭泣。
他们在这花白一片的世界里,将蓬头垢面的他嫌恶的推搡在一旁:
“臭要饭的,别脏了顾家主的奠仪。”
“离远些,莫污了我家小姐的衣裙。”
直到有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女子对他说:别怕。
然后拉起他,一步步远离了这场深渊的闹剧。
他忽然想起坠崖时,手中死死拽住的那株半山玉兰。
纯净又雅致,即便被他拉扯到快要折断,她依旧牢牢地扎根在石缝中,支撑着满身伤痕的他。
……
他在发烧。
姜离摸摸男人滚烫的脖颈,瞧他无知无觉还面带微笑的样子,便知药剂和针灸已无法压制男人体内的毒素,“蜃梦春生”又一次发作了。
姜离拉过男人的左手,与自己五指相对,丝丝莹绿色的灵力流经男人的经脉。两日后,男人终于退烧,这一次,姜离没有错过他的苏醒。
“来,先把汤药喝了。”
小半勺、小半勺地喂完了药,姜离轻轻拭去男人嘴角的药渍,开口道:“你头上被刺入的银针我已经取出来了,脑中淤血可以等慢慢化开,外伤痊愈也要耗费很长时间。但这都不是事儿。”
说到这她顿了顿,接着道,“关键是你中毒很多年了,是‘蜃梦春生’,想必你是知道的。”
男人轻轻颔首,几十年来他一直撑着很少晕厥,就是为了抵抗此毒。这次苏醒,他便觉察到身体的迅速衰弱。
姜离又道:“能想的法子我都想了,可惜你已毒入肺腑,内府碎裂,能延一月寿命,已是极限。”
男人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死期,他朝姜离勾了勾嘴角,想向她表达谢意。
“我也没能治好你,就不必言谢了。”姜离话锋一转,接着道:“虽说我不会吝啬一副棺材的钱,但你女儿要如何安置?可还有其他亲人?”
他的……女儿?
姜离一连串的问话似乎令男人微微有些怔楞,继而目光古怪地看向姜离,裹满纱布的脑袋左右轻晃了下,最后只能在她掌心画了几笔,姜离一下子明白过来:“她不是你的孩子?”
男人微微颔首。
“那她可还有亲人?”
男人摇了摇头,他和那个孩子,根本不认识。
姜离一时无言。
她未曾想过,当日于群狼中趴伏在地浑身浴血的男人,和他死死护在身下的婴儿,竟也是一对陌生人。
如此韧性,如此人性。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我想知道。”姜离执起男人的指尖放在自己掌心之中,一字一字地咬着字眼,“你拼死都要护住她的原因。”
一丝淡淡的凉意在触碰到温热掌心的那刻,写下了这四个字:“幼子无辜。”
床边的窗户朝西大开着,绚丽的晚霞仿若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化作一缕缕金色的碎光,洒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静默又沉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姜离想,假使是她身受重伤濒死之际,她会不会拼死护住一个素不相识的婴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