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四十三年,时值寒冬腊月,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三日。雪光照拂之下,洛陵城被染成一片素白,笼罩在茫茫雾霭之中。
入夜,狱外寂静无声。一线残月薄薄映入铁窗,容色清绝的美人蜷缩在昏暗中,青丝如瀑般散落至肩头,水葱似的纤白指尖紧紧攥着衣襟,似是做了场大梦,恍然不觉洇出斑驳血迹的方帕正垂落身侧。
朔风呼啸而过,殿檐遥遥传来铃铎回响,孟知韫从湿冷的寒意中惊醒,下意识拂去苇席下杂乱的穰草,触手沁凉。
算上今夜,大抵被羁押了整整三日,她不禁抬眸远望通向诏狱之外的铁窗,天色沉灰如旧,叫人辨不清白天黑夜。
手链和脚镣摩挲在冰冷的地面透出声声凄寒,乐容惺忪地睁眼,见小主在昏暗中静坐着,凌乱的发丝撩拨着沾血的白颈,昔日灵动的眼眸黯淡无光。低头瞥见自己身上裹着的披风,乐容鼻尖一酸,忙伸手解扣,却被她拦下了。
通向西侧监区的长廊传出一阵说笑声,狱卒和小吏正围拢在大堂中央铺设座席,架起一盆底部烧得赤红的汤锅,咕嘟咕嘟的汤汁随着牛肉的膻味四溢,引起狱中不小的骚动。
狱卒见状,厉声大喝“肃静”,抄起一旁的棍棒向东侧监区来回巡了几圈。
见他如此,小吏忙将呈好的饭碗递了上去:“快吃快吃,不然殿下来了,咱们不好交差。”
“外头这么乱,殿下哪里顾得上咱们?”狱卒接下碗筷,“现在里外都是五殿下的人,依我看呐,大鄢今晚怕是要变天。”
小吏闻言,惊愕道:“太子殿下奉命南征尚未返京,五殿下这么做……”
“殿下的捷报几日前便已入京,算算日子,今晚也该回来了。”狱卒猛灌下一碗烈酒,咂了咂嘴道,“可当初殿下在边岭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本就难辞其咎,前些日子又被指控与西芪勾结不清,若此时再不趁着南征出宫避避风头,待圣上下了死令,一切可都晚了。”
“只可惜这孟家娘子,当初铁了心要拒太子的婚约,为五殿下守身如玉多年却无名无分,如今倒像是和太子殿下做了对苦命鸳鸯。”小吏睃了眼不远处的牢房,压低声音道,“若是步入那位娘娘的后尘,生前沦为阶下囚,死后更是连名也提不得。”
早知当初的选择酿成如今这般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轻信他的话了。
孟知韫是西芪长公主,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不料遭遇灭国之灾,父君战死沙场。国不可一日无君,眼看着敌军将要攻破城池,为了让长兄孟昀庭顺利继位,她只得请求父君的亲臣出面为她说话,希望能代替长兄入鄢为质。
如今距她十五岁离家,已过去三年了。
西芪在鄢朝的庇护下渐入佳境,而她却在这三年里饱尝世间冷暖。陆启珩便在这时候出现,一次次救她于危难之中,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可那些诉之于口的爱意,始于断绝扶倾时给她希望,却在绝处逢生时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
昔日国君将她赐婚给太子,陆启珩在背后极力阻拦,可当她满心期待他会遵照承诺娶她为妻时,他以一句“身不由己”将她欺瞒,转身却向左丞相之女提了亲。
前不久,国君病入膏肓,大鄢朝政动乱。长兄不愿留她在大鄢受欺,想趁乱带她逃回西芪,却死在提前布控的箭雨之下,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殿下岂容你们妄议?”
长廊深处响起一道冰冷的女声。
几名宫女的簇拥下,祁湄洇着一袭云锦累珠鹤氅,手中攥着青花梅雀纹手炉,经过身旁跪着的小吏时,骤然放慢了步子。
惜菱立即心领神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食盒,“哗啦”一声便将肉汤倾倒在地。
祁湄洇轻嗤一声,朝着里监走去。
细长的凤眼顺着昏暗的光线轻轻一瞥,便瞧见她静静地倚在角落,正抬眸对上她的眼,却讶异地发现那双澄澈的眼眸中盛满了冷冽。
“他们的话,你可都听到了?”祁湄洇幽幽地开口,“日后待他掌权大鄢,西芪彻底为他所控,即便他现在不舍得杀你,比起像我一样被圈禁在宫中,你的处境怕是只会比我更难堪。”
望着她倨傲的神情,孟知韫眼中浮起一层难以察觉的欷歔:“左丞相一生忧国奉公,如今你为了向他投诚,背叛了你父亲,就不感到可悲吗?”
她当即忍气怒斥:“你懂什么?”
“大鄢将倾,人人自危,若祁家再固守礼节,可就成了陆启珩的眼中钉。父亲愿意蹈节死义,可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祁家覆灭,更何况我是陆启珩明媒正娶的妻,若能辅佐他上位,保祁家一世富贵,又有何悲哀?”
“倒是你,空有一身傲骨,却连自己的命也保全不了。”
说着,祁湄洇朝身旁的惜菱使了使眼色,承盘上盖着的红绸随即被掀开。
乐容一眼瞥见白瓷瓶,心中登时不妙,张开双臂挡在孟知韫身前,双腿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