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蒙细雨中,柳西望站在高处,目送载着温庭玉一行人的马车驶向远方,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绵延苍翠的丛林中。
人到中年,他的骨子里还保持着文人墨客特有的悲春悯秋,他在内心默默感叹,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唯愿上苍,可以保佑那孩子前路顺遂,心愿得偿。
“夫君。”
他回头,见自己的夫人站在不远处,撑着一把油纸伞,温情脉脉的望着他,面颊上的一对酒窝中盛满了笑意。
时至今日,他才惊讶的发现,随着时光流逝,他的夫人,已不再年轻,她的鬓边生出了白霜,眼角悄然爬上了细纹。这么多年,不论他风光还是落魄,她都义无反顾的陪在他身边,为他操持家事,生儿育女,他一直拘泥于过往,而她又何尝过的舒心呢?
柳西望眼眶红了起来,上前牵住她的手,“夫人,我们回家。”
她一如当年,回握住他的手,“好。”
马车飞驰,溅起一路泥水。
突如其来的降雨让虞娇棠本就烦闷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她掀开垂帘,扑面而来的雨丝夹杂着泥土的芳香,满目春色笼罩在雨雾中,翠色欲流,她却无心欣赏美景,她的内心被不安所侵蚀,忧虑和失落无时无刻的不在折磨她的内心。
温庭玉坐在一旁,阖着双目假寐,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的大腿上趴着一团毛绒绒的灰色物体,是呼呼大睡的小八。
虞娇棠悄悄的蹭了过去,提着小八的耳朵,将其移到旁边的软垫上,自己则代替小八,躺在了温庭玉的大腿上。
他的体温透过层层衣物,传递在她后颈裸露的皮肤上,鼻间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幽香,温暖而舒适。
她甚少用这种角度仰视温庭玉,只觉得他实在好看的过分,她百无聊赖,抓起他骨节分明的温热手掌,用指尖描绘他掌心的沟壑。
在她的叨扰下,温庭玉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清冷,盯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她,一双漆黑的瞳仁深不可测,不知在思考什么。
她被盯得耳垂发热,本能的抬起双手,羞涩的捂住了自己的面颊,“温大人……”
他轻声道:“怎么了?”
她蹙着眉,趁他心情不错,顺势问出了她长久以来的困惑,“陛下给你的那个竹简,是想用我来威胁你,是吗?所以……你才想同我和离,好撇清关系?”
他抚上她的面颊,目光幽深,“是,也不是。”
他不想,也不愿揣测萧何的动机,或许他那种身居高位的人,就喜欢以折辱人为乐。
曾有位花房的宫女在养心殿,无意打碎了一柄玉如意,在御前侍奉的李公公的授意下前来求他,年纪不大的小女孩跪倒在地,哭的涕泗横流。
在他眼里,这件事,不算大事,也不算小事,他应允了下来,并不是想让那个小宫女对他感恩戴德,而是想挽救一条无辜之人的性命。当他去求萧何的时候,萧何笑得阴鸷,让他赤着脚,从那柄玉如意的碎片上走过,就答应他的请求。
他沉默良久,终是在大殿上脱掉鞋袜,撩起官服下摆,面无表情的从碎片走过,尖锐的碎片刺进他的脚掌,鲜血涌出,随着他的走动,拓印在青石地板上,步步血印。
“温卿如此良善,倒衬得朕心胸狭隘了。”萧何挥了挥手,一脸疲倦,“肃喜,宣一顶宫轿,好生将‘温大人’送回府。”
候在一旁的李公公恭敬的领旨,“是,陛下。”
他被两个内侍搀扶着离开养心殿,李公公站在宫轿前,低声向他致歉:“对不住,温大人,我没想到陛下会——”
他痛苦的皱着眉,任由内侍托着他的脚踝,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他的伤口处,他不是圣人,他也怕疼,他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但这并不会让他受到的痛楚减弱半分,只会徒增烦恼,让他无法对世间不公之事冷眼旁观。
这次带虞娇棠出来,实属意外。
他的府中,或许早就被安插了眼线,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当萧何知晓他私自离京,还带着虞娇棠后,才用“池鱼何辜”来试探他的反应。
试图抓住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