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楫破开水面，船行悠悠，左右荡开半人高的芦苇。夏末初秋的夜，还带着一丝暑热，陆小凤立在船头，横渡森森的湖面，踏上了湖心小岛。
他跳上岸，系好船绳，往岛中央走去，想起来时与小老头的对话：
“这一个月，看来你都没闲着。”小老头意味不明地看向陆小凤：“当日你走得那么干脆，我还有一丝奇怪。也罢，此番是我看走眼了。”
“前辈过誉了。”
但小老头依旧不解：“陆小凤，你是个不安定的人，今日就算如此执着，明日或许照旧取次花丛，这番又是何必？”
“这一年多来，许多人问过我一模一样的问题。”陆小凤苦笑，他也多少次企图说服自己，可是放不下，便是真的放不下，他骗不了自己。以为健忘，实则难忘，看似滥情，难得深情。
“即使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
“是，即使她什么都不记得。”陆小凤道。
小老头沉默了，过了半晌，他长叹一声：“后山有座湖心小岛，岛上，有个院子。”
“多谢前辈。”
此时，他站定在院子柴扉前，里面静悄悄的，透过矮墙，灶房堆叠的碗筷和庭前晒挂的旧衣显露出人居的痕迹，他一时踟蹰，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近乡情怯。
施展轻功翻墙入内，落地无声。“她两日前刚旧疾复发过一次，也是这个月来唯一一次。你去时，她应该还睡着。”临行时，小老头告诉他。
陆小凤其实尚有第四个问题想问小老头，但眼下并非合适的时机，当时最重要的是，是找到言期。他推开房门，走进卧房，如入无人之境。他皱眉暗忖：这般轻易，万一有不轨之人前来，她岂不是会很危险。
殊不知小老头已事先撤去岛上机关，他才能进来得如此顺利。
走至屏风背后，他看到床畔垂落的青丝，和半透明的纱幔后微微隆起的薄被，听到酣睡中的人儿清浅到几不可闻的呼吸。
小老头问他，为什么明明已经见到她绷带下的样貌，还能坚信她是自己要找的人。但其实陆小凤知道，他当时心如死灰，并未立刻察觉，后来有一刻，他突然想起她曾经跟他说过：
这世上最厉害的骗术，是把真的变成假的。因为只有这样，真的才会永远消失。
绷带既存，很少人会想到那隐藏着的容貌仍然是易容，因为想到第二步容易，第三步却难。可他怎么舍得让她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至于她的武功……
“她的内力和眼睛是怎么回事？她的旧疾，是否和先天罡气还有三山外内力尽失有关？”
小老头微叹：“发现她的时候，她几不可救，她体内三山外的内力本就所剩无几，加上力战五大高手，又身中剧毒，纵是先天罡体，也是神仙难救。叶孤城和我找到她的时候，仅剩的罡气试图离开宿主破窍而出，为确保她不至于七窍尽丧，便只来得及封闭了她的其中五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眼睛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至于旧疾，那是罡气离体后的后遗症，并无性命之忧。
“相比一开始找到她时武功尽废，旧疾日日发作而言，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命既然保住了，武功总是可以重新练的，一年多的时间，她的内力已经恢复到了原来的□□成，只是眼睛尚无复明之法。”
武功尽废、旧疾缠身、日日发作……寥寥数语，陆小凤默默听着，不发一言，却心如刀绞。
他缓步走上前，掀开纱帐，生怕惊醒了她的甜梦。坐在床畔，伸手拂开女子半遮住脸颊的发，她的眼上覆着白色的细长缎带，有淡淡的药香，虽闭着眼，仍清晰显露出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容颜……
玉白的脸一半隐没在被子下，睫如蝉翼覆盖着微青的眼睑。此刻她睡着，看着无害，因此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娇妍。当然更重要的是，比起一个月前的苍白瘦削，如今丰盈少许。小老头没有骗他，他待她的确上心。
但，还是过于清减了。
“言儿……”手背温柔摩挲着她柔软的侧脸，低唤一如呓语，直到感受到此刻手下传来的体温，他才终于确信眼前的这一幕，并非自己这一年多来，一厢情愿的黄粱梦境。
侧卧的少女似乎感受到脸上传来的痒意，朝里不安分地微微动了动，侧过身子仰面躺着。陆小凤眉目脉脉含情，凝视着睡梦中的少女，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终于忍不住倾身向前，撑臂拢在她上方，俯身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他没有很快起身，唇瓣摩挲在她的额间眉上，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少女的眼睑上方，直到她睫羽微颤。
是梦中的人骤然心里一紧，意识到有人出现在床榻之旁，乍梦还醒之际，伸手乱挥，手被男人一把攥在手心，十指相扣。
“言儿，是我。”她听到上方传来话语，熟悉的气息。
“陆小凤？！”她的声音尤带着睡中醒来时的沙哑，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欢